家里旧藏有一册《济慈诗选》朱维基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这一册济慈诗的译本,具体什么时候购买的,已有点记不清楚了,估计还是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吧。
那时候,对于英诗很感到兴趣,记得先祖父旧藏书里,有一册过去大学西方文学课程拿来当教材使用的英人帕尔格雷夫编的有名的《英诗金库》的零册,做学生时胆子大,翻开来就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读”,好像还把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胡乱”地翻译了一下,现在想想当然是胡闹,但当时却还得意地自我“欣赏”了好几天。
在金库里的那些鼎鼎大名的英诗名家中,尤其对雪莱、济慈这几位情有独钟,这大概是受了熟读的梁遇春文章里说法的影响,因为梁氏有一句话说得感伤而又柔情:那些英年早逝的诗人,留在我们的心中却是永远年轻的。济慈二十六岁不满,便留下一句又深情、又不甘、又有点怨愤的“名字写在水上”的遗言,在贫病中离世了,当然是当得梁遇春“永远年轻”的那句感慨,而且不仅年轻,更是美丽了。只是天下事有时却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心酸,梁氏的这句话,最后却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由于对于济慈总是感到那样的亲切,所以当时看到了朱维基先生的这一本济慈诗的遗译,马上就买了下来。读过之后,说来惭愧,如今留在头脑里的,《恩狄芒》等几部长诗最多只有一个轮廓了, 牢记不忘的却还是济慈的短诗,特别是《夜莺颂》。
后来,小儿读书之后,他对于菲茨杰拉徳的小说十分喜欢,读了他最有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就接着读他带一点自叙传色彩的名篇《夜色温柔》。这一个“夜色温柔”的书名,即取之济慈《夜莺颂》里的名句。于是,他就把我的这册济慈诗译本找了出来,把他的短诗看了一遍。觉得还不大过瘾,也有点我当年的劲头,找到一套英汉对照的英诗金库,把《夜莺颂》对照着英文又细细读了一遍。有一天,他对我说,其实菲茨杰拉徳是真正把济慈在这首诗里的原意读懂了的人。
我们便借着晚上夜读的时间,再一起把这首短诗反复读了几遍,觉得菲氏引用夜色温柔的名句,实在是用得恰好。夜色的温柔终究是骗人的。夜莺的鸣声是那样悦耳,夜色是那样温柔,有荫的树林里离开人世的种种忧烦哀伤是那样遥远,好像什么都可以忘记,甚至死神都显得那样宁静甚至有点儿美丽了,但是《夜莺颂》的最后一节,却是济慈的诗旨之所在。
即使真是宁静的夜色仙境,却还是逃不了孤寂两字,会像一记钟声把我们敲回立脚的地方。更何况,幻景是欺人的妖精。诗人最后反问一句:到底是醒还是睡。在我看来,济慈宁要醒时的痛苦,却不要孤寂欺人的夜色温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