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君从江南来,我道君自天上堕入凡尘独徘徊——记润玉(57-3)

          太巳仙人求见陛下的时候,摄影导演首先给玉鹅的茶具一个镜头。玉鹅可是谦谦君子,他是最好茶的人了,平时都是以清茶为伴的。除了这套淡色系、下面浮着水芙蓉的茶具,在这个镜头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玉鹅饮茶的桌子上,有白沙为底。

        这里蕴含了日式的侘寂美学。何谓侘寂?“侘”为简陋之意,在禅宗看来,简陋代表了返璞归真、直指本源的美德;而“寂”则代表了清冷寂寥、清高兀傲的品性。旧化的山水,孕育着一种岁月流逝后浸透岁月之真的美感,这些,都暗含了玉鹅的人格,与命运。

        侘寂美学最大的特点,就是“枯山水”,它以静态凝固的白沙象征流动的水,而底座为水芙蓉的茶具,便是浮在这河川云雾之中的小舟,象征玉鹅在河道湍急命运中的自己。玉鹅的七政殿里,怪石嶙峋,也是这“枯山”的象征。刚开始的“枯山水”,暗示玉鹅在受人冷落时的委曲求全与自我约束;而到了故事的结尾,面对暗示“禅宗”的“枯山水”,玉鹅才能在锦觅消散、昙花消失后,一悟顿生,成为“化天地、见众生”、无生无死、无枯无荣的天帝陛下。

        我之所以偏爱玉鹅,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里。从玉鹅的身上,我可以看到无欲无求、空寂永恒的禅宗的影子,虽然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但是宗教总是可以让我超脱于世,让我发觉我的本心,与命运。对玉鹅而言,对我而言,功名利禄、物欲诱惑,甚至是容貌皮囊、爱恨情仇,都只是身外之物,若执迷于此,会让我失去自由。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我不过是一副白骨,灵魂暂时栖息在这里,终有一日,会化为虚无,化为万物,就像而对玉鹅而言,最后的他就是因为摆脱了爱情的桎梏,才得到了更广阔的自由。

        与玉鹅的七政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富丽堂皇的栖梧宫、紫坊云宫,那里雕梁画栋,一副极尽奢华的架势,让我觉得住在那里的人,恐怕是空有外在皮囊却缺乏内在精神的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清贵”,是言,一个人虽然高高在上,贵不可言,但却清高自持,是个诗酒风流的妙人儿。玉鹅便是这样的人了,而在旭凤的身上,我只能看到富贵,我不是说富贵不好,只是太俗了些。

        太巳仙人说道,拜见陛下,小仙此次求见,是有个不情之请。玉鹅见到太巳仙人,虽然不如见到邝露那么亲近,但太巳仙人毕竟也是一手把自己扶上帝位的有功之臣,再加上他还是邝露的生父,自然是非常客气了。玉鹅亲手给太巳仙人斟了一杯茶,说道,太巳仙人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此时玉鹅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玉鹅因为他马上就能和锦觅成婚了,一直都很兴奋,所以,玉鹅在这样的心情下,也不可能给人冷脸。他听到太巳仙人说有不情之请,还以为只是来求什么赏赐的,心花怒放的天帝陛下,才不会亏待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玉鹅鼓励了太巳仙人一番,叫他有什么便说什么吧。

        太巳仙人都不敢看着陛下,他知道,下面的话,有可能得罪陛下,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不得不说的。于是,太巳仙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小女邝露,跟在陛下身边已有多年,经过这些岁月的历练,已经成长不少了,或许,如今也是时候,让她离开陛下的身边,到别处历练一番了。

        太巳仙人把话说得非常委婉,他只是说,邝露追随陛下已久,一切皆为陛下所成就,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邝露她只是个姑娘罢了,也是时候离开陛下,到别处去了,她总不能一生一世都跟着陛下。太巳仙人暗示,陛下您高高在上,身边有的是仙子侍候,就算是人间的帝王皇家,侍女也是几年一选几年一放的,邝露又不担任什么非常重要的职务,还是个弱女子,完全没有留她的必要。

        玉鹅一听到太巳仙人用这样期期艾艾的口气,说的还是邝露,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作家在这里,再次暗示了邝露在玉鹅心中的地位。邝露虽然不像锦觅,能叫陛下随随便便就发癫发狂,丧尽理智,但她也是那个能叫陛下心绪不宁的人。

        玉鹅在心情受到波动以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绪不宁,玉鹅开始啜饮新茶,他一边以饮茶来掩饰自己的心情,一边继续听太巳仙人说。

        玉鹅在听到太巳仙人口中的不情之请,竟然是叫邝露离开自己,他就没心思喝茶了。怕露出破绽的玉鹅,轻轻地、主动放下了看起来自己已经拿捏不住的茶杯。玉鹅开始垂眸,抿了抿嘴,这些微表情都代表了玉鹅在听到这个邝露要离开自己的这个坏消息后,他下意识地伤心与恐惧。

        太巳仙人继续说道,况且现在邝露年岁已经不小,我作为她爹,总希望她今后,能觅得一门如意的亲事不是?

        为了劝导陛下放开邝露,太巳仙人暗示,如果邝露继续跟着您,会耽误她的终身大事的,陛下您马上就要成婚了,您待水神仙上的情意是六界之中有目共睹的,您又不会接受邝露对您的心意,何必抓着她不放呢?太巳仙人试图以他的拳拳爱女之心来乞怜于陛下,叫邝露走,是又成全了您对水神仙上的情意,又成全了邝露的终身幸福,还成全了我的爱女之心,何乐而不为呢?

        玉鹅那么冰雪聪明,他怎么可能听不懂这样的暗示。玉鹅开始思索,如何又能维持自己陛下的体面,又能回绝邝露离开自己的提议。他总不能下一道跋扈的圣旨,把邝露绑在自己身边吧?

        玉鹅沉吟了一下下,就有了主意。他说道,大婚之后,我会在天界,为邝露寻一门最好的婚事。至于她的去留,我会让她自己选择,如此可好?

        其一,玉鹅明明白白地告诉太巳仙人,他绝不会忽视邝露的终身幸福,虽然他不会接受邝露。你不是说希望邝露能得一门好亲事吗?那我就以天帝之尊,为邝露赐婚,邝露得了我这样的助力,你还担心她得不了好亲事?你还担心她嫁了人受委屈?娶她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与邝露相敬如宾,夫妇和睦的。玉鹅进而暗示,如果邝露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对她的婚姻也是大有裨益的,从而打消太巳仙人想要邝露离开自己的念头。

        其二,在满足了太巳仙人的心愿,打消了太巳仙人的顾虑以后,玉鹅进了一步,但是他也没直接说,他不会让邝露走,他只是说他会让邝露自己选择,要不要离开自己。玉鹅是在赌,赌这一切都是太巳仙人的主意,以玉鹅对邝露的了解,邝露对自己情深义重,应该不会想要离开自己。玉鹅在以邝露自己的选择为借口,又留住了邝露,又留住了自己作为陛下的体面。

        太巳仙人听到陛下愿意给亲女赐婚,立刻欢欣不已。他最大的愿望达成了,就算邝露不离开陛下,也会有人来怜惜有人来爱,他真的没有必要再担心了。

        玉鹅在说到邝露的去留的时候,眼神就转向了一边,开始飘忽不定了,玉鹅在说到“他会让邝露自己选择”的时候,甚至有点微微皱眉,面无表情,这全都暗示了玉鹅心中的不安与焦虑,他害怕邝露会离开自己,进而暗示了邝露在玉鹅心中独特的地位。

        太巳仙人听到邝露能得到好亲事,陛下还正式允诺他会尊重邝露的选择,要邝露自己决定要不要离开,更加惊喜了,太巳仙人立刻站了起来,给陛下作揖行礼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在太巳仙人的私心里看来,无论邝露离开还是不离开,邝露都会得到世俗的幸福的。太巳仙人并没有因为提出离开的要求得罪陛下,还让自己的女儿有了这样的恩赐,这样的许诺,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邝露一定是从陛下的其他仙侍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来拜见陛下的消息,她刚听了生父对自己离开陛下的劝导,当然猜得出生父为什么要来面见陛下了。邝露急火火地跑到了璇玑宫来,来的时候又好巧不巧地看见生父对陛下行礼,说什么“谢过陛下,谢过陛下”,还以为陛下已经答应了放她走呢。

        邝露是那个爱得更深的人,她更加离不开玉鹅,她怎么舍得玉鹅呢?于是邝露急冲冲地跑过来,要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邝露先看了自己的生父一眼,代表了她猜到了生父面见陛下的目的,她为生父竟然违背自己的意愿来陛下面前说这样的话而忧心难安。

        邝露看了生父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了陛下一眼,她想知道陛下对生父的提议是什么态度。

        玉鹅还坐着没动呢,他抬头仰视了邝露一眼,玉鹅对着邝露,露出了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可怜的表情,这样看着邝露的玉鹅,甚至有了一点头上长着犄角的鲤儿的影子,他在仰视自己心理上的生母,在可怜兮兮地祈求生母不要抛弃自己。

        之前就已经分析过,其实玉鹅非但把锦觅,他也把邝露看作是自己心理上的生母的。只不过,锦觅是那个会给他带来伤害与痛苦的生母,而邝露是那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为自己打算的生母。因为玉鹅从小被虐待,他把得到爱和受到伤害等同起来,他更加感觉不到无偿无我的爱的存在(也就是邝露的存在),所以玉鹅之前,完全忽视了邝露的想法与感受。

        玉鹅为什么会觉得,一直对自己情深义重的邝露,也有可能离开自己呢?玉鹅在邝露可能就要离开自己的现实打压下,突然摆脱了他一直沉浸其中的、马上就要与锦觅成婚的快乐。他感受到了邝露情绪可能不对了,邝露可能会因为自己和锦觅成婚、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的眷顾而痛苦,进而离开自己。但是玉鹅又不想要在感情上回应邝露,所以才露出了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他在乞怜于自己心理上的生母,希望邝露可以一如既往地继续包容自己,爱护自己。

        邝露小仙女见到玉鹅这样的表情,立刻就懂了。其实玉鹅也害怕,害怕自己会离开他,玉鹅也需要自己,他不是只需要锦觅,只要锦觅在他身边就够了。邝露小仙女立刻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安抚玉鹅,让玉鹅彻底放心。这个决定,也是顺从自我意志的决定。

        邝露立刻就给玉鹅跪下了,她紧紧盯着玉鹅的眼睛,发誓道,请太巳仙人作证,上元仙子邝露,愿一生追随陛下,效忠陛下,死而后已。说完,邝露立刻给玉鹅行了顿首的大礼,来证明自己说这番话时的坚定意志。

        其一,邝露强调自己是上元仙子,生父是太巳仙人,她是完完全全的陛下的臣子,是您钦封的上元仙子,她不是生父的女儿,她先忠后孝,绝不会听从生父的意见,做出离开陛下、背弃陛下的事。

        其二,邝露恨不能指天誓日,表白她对玉鹅的忠心是天地可证。邝露强调,她会一生一世追随陛下,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请陛下放心。同时,邝露以陛下的威严,堵住了自己生父太巳仙人的嘴,达到了她想要留在玉鹅身边的目的。

        其三,邝露在行礼的时候,是右手合在左手之上,代表了邝露行的是女子的作揖礼,更暗示了邝露虽然一直在陛下面前是女子,但绝对会恪守本分,绝不会干扰陛下与未来天后娘娘之间的婚姻与感情,进而打消陛下不得不回应自己的顾虑,来安抚玉鹅的心。

        邝露啊邝露,爱慕玉鹅爱慕到于此程度的你,可真是个小仙女啊!

        玉鹅在看到邝露给自己跪下了,立刻瞪大了眼睛,暗示了玉鹅十分在乎邝露对自己的态度,进而暗示了邝露在玉鹅心中独特的地位。

        玉鹅在听到邝露说出她会一生一世追随陛下的话以后,轻轻垂下了眼眸,敛了敛眉,代表了玉鹅虽然因为知道邝露不会离开自己而安心,但也为邝露会不会是想要得到自己感情上的回应而焦心。当然了,玉鹅没有说出自己的焦心。他只是觉得,在与邝露的关系上,他占据绝对的主动权,邝露早就已经输给了他,只要邝露不会离开,她也会慢慢接受自己不回应这件事。

        太巳仙人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拒绝了自己刚刚得到的陛下会赐婚的许诺,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了,但是他又不好拒绝,毕竟,陛下就是陛下,他高高在上,难道我要制止女儿对陛下的忠心吗?

        玉鹅在邝露给自己行了顿首之礼以后,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他是彻底放下心来了,邝露不会离开自己。玉鹅没有坚持他要给邝露赐婚,本身就代表了他赐婚的许诺只是权宜之计,玉鹅的本心里,并不想邝露嫁给旁人。

        这里,作家再次暗示了玉鹅他是真的不爱邝露。他一方面不愿意邝露离开自己,另一方面又不肯给邝露正面的感情上的回应;一方面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邝露给自己的爱慕,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成全邝露,让邝露也得到别人的关爱。玉鹅他相对于邝露更爱自己,而对锦觅,却是爱锦觅胜过爱自己。现在的玉鹅,是愿意为锦觅付出一切,将来的玉鹅,甚至达到了只要锦觅幸福,她可以不和自己在一起的境界,即使自己会孤独终老。

        天黑之后才拥有光彩,才能看见微弱的存在,我就好像星星在距你千里之外。白云总是对蓝天依赖,我的爱也因你而存在,哪怕你不懂我的感慨和等待。我的爱像尘埃,散落在边疆地带,不再对谁期待,难道是一种自由自在?而承诺像尘埃,不断被时间掩埋,谁还记得大雨之中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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