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我们不曾走进过唐朝那段历史,也不能全然了解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可我相信,青史一叶,留给玄宗和杨玉环的不应该只是不伦之恋的唾骂。这个世界上,感情是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同时,也最不受控制。即使知道这是个不该自己爱的人,也要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长恨歌一篇之中,佳句良多,这也是白居易诗一贯的特点,总能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名句。长恨歌前半段描摹精致,珠箔云鬓,贵妃仪态,帝王之爱,宛然纸上。
可我偏爱后半。我相信所有读过长恨歌的人,都会为这段感情所动。如果杨贵妃对于玄宗来说,真如俗世所说,只是一个宠妃,祸水,一个面容美丽的女人,那么她死又如何,皇宫之中,可从来不缺美丽的女人。死了一个,又会有无数个前仆后继的被补充上来。所以啊,那个能让玄宗相顾沾衣的女人,想必她是真的走进来一位君王的身心。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相传,唐玄宗夜雨闻铃,而作雨霖铃,从此有了雨霖铃这个婉转惆怅的词牌名。而雨霖铃一词,我认为柳永所作为最佳。而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更为千古传唱。殊不知,这段离别之苦,多年之前,玄宗早已替他品尝了。更何况,生离,如何能与死别相提并论呢。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这句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读名家诗评的重要。诗评中说,花钿,唐代多由鱼骨所制,背有呵胶,贴于额上。花钿被面的胶,导致花钿并不容易脱落,可这句“花钿委地”,足以证明杨贵妃死状之惨烈。虽然玄宗不曾亲眼见他心爱之人被生生缢死,可相必他也会有所耳闻。痛失所爱已是悲痛万分,更何况是,以那样没有尊严和体面的方式,玉颜空死,血泪交流。
但我最爱的还是文章一开始的两句。宫苑依旧,故园花柳,偏人这种生物,最怕触景生情,最怕“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悲凉。芙蓉如面柳如眉,这恐怕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那种“我想你时,眼前的一切都不由自主的,变成了你的样子”。其实仔细想想,玄宗真的很可怜,若是常人,怕触景生情,可以搬家,可以搬到别的城市,甚至别的国家,与那些伤心之地,永远告别。可他不能啊。皇宫搬不走,帝王之位也推不了,并且,他要每天亲眼看着那些,他们曾经相爱过的地方,可能是一起赏过雨的廊桥,也可能是她曾莞尔一笑过的小园。一遍一遍的从那些地方经过,一草一木都在提醒他,有一个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忆会一次一次的把他吞没,刺伤。
我相信史书所说,杨贵妃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也相信杨国忠弄权,外戚乱政种种。其实倒不必史书来说,长恨歌里有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足以佐证。长恨歌已经为玄宗避讳很多了,比如一开始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可是不合格的君王,未必是个不合格的爱人。安史之乱是段失败的政治,但玄宗和杨贵妃之间却并不是段错误的爱情。爱情从来不分对错。爱就爱了,对如何,错又如何。世界上的种种,只有爱的力量,能让人刀山火海,也不足惧。
我从来都宁愿相信长恨歌的结局。不管它合不合理,都愿意相信。我相信他们在蓬莱仙境重逢了,能“钗留一股合一扇”,也能“临别殷勤重寄词”,也是真心的希望,他们可以在天比翼,在地连理。因为每一段感情,都值得被人祝福,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权利品评,更没权利说什么孽缘不孽缘。稗官野史可以对玄宗,对杨贵妃无休止的口诛笔伐,但他们不能诋毁,也不能批评,两个相爱的人。
我不想评论这段爱情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我只知道这是一段千古传唱的爱情故事,我很喜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