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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护士站一隅,我们围着鱼缸议论着。“妈,您看小金鱼,多好看啊!”“瞧,还有几个鱼妈妈,快生小宝宝了。”
十几条小金鱼快乐地摇着蓝色的尾巴。
01
周六,妹妹的来电打乱了夜的宁静。
妹妹趁出差结束,又适逢双休日,于是取道回来看望妈妈。近来妈妈总是露出疼的表情,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没有什么效果。妹妹回来后,就打电话给在中医院工作的高中同学。同学在安顿好小女儿之后驱车赶来,检查妈妈的身体后说,老人的腹部鼓胀得厉害,建议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放下电话,我来到书房,对先生说了一下经过,又说:“但愿老天别再折腾妈妈了,让妈妈安稳地走完人生这最后一程……”话未完,声音已哽,往事夹杂着懊悔呼啸而来,重新揭开那个不敢直视却永久存在的伤疤,“你说,当时如果我们早点赶过去,妈妈的情况是不是会好一些?”
“咱妈当时的出血量……我还记得当时在急诊室里,医生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先生表情凝重,看看我又补上一句话,“能挺过这五年,咱妈很坚强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是的,妈妈确实很有很有毅力。曾有同事的亲戚遇到同样的病情,很快就……
妹妹告诉我,医生同学说,如果真是不好的病,老人也不宜再动手术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减轻老人的痛苦。
记得“蓝胖说说”老师在一篇文里说:“等把老人送走了,也没有牵挂了,不如就也走了吧……但是,每天爬起床还是坚持工作,坚持活着。”在以往,我一直回避说“送走”两个字。现在,我忽然觉得,其实送走是生命的必然,也是作为子女的一种理智的态度。
尽量让妈妈减少痛苦,就是我们目前的使命。
过了一会儿后妹妹又打电话来,说同学明天也去医院,协助安排一下。她原本明天不上班的。
02
第二天一大早,我冒着细雨赶到了娘家。弟弟因要接送小女儿上辅导班,于是,运送住院物品的任务交给他,护送妈妈的任务落在我们三位“女将”的身上。
叫了救护车。我们三个和随行护士,还有赶来帮忙的生活区门卫,几人七手八脚将妈妈抬上了担架。之后,我和妹妹想把轮椅合起来,一阵操作无果。爱姐过来,手抄进去对着轮椅的座前后一提一并,轮椅立刻“听话”地合起来。
在往车上放轮椅的时候,护士说,放不下啦,人也去多了。爱姐兀自上车,说:“轮椅不捎还行?坐不下我站着。”护士不再说话。我和妹妹赶紧也上车,几个人挤挤挨挨着坐下了。
妹妹这才有空给同学打电话。时已八点半,同学说她七点已赶到医院。
救护车一停,已有护士迎上来。同学也已等候在急诊室。医生问询有关情况后,我们来到了CT室。
此时需要把妈妈从担架床移到检查床上,爱姐说了一句:得找个男的一起来抬。我出去叫人,一个陪家人来看病的小伙子二话不说,立刻跟了过来。在抬的时候,小伙子主动跑到最负重的前面,还喊着“一二一”的拍子……
结果很快出来,初步检查,妈妈只是因膀胱功能不足导致“尿潴留”。谢天谢地!三个人双手合并,喜笑颜开。之后,我和爱姐护送妈妈去脑科,妹妹和同学去交住院费用。
“等一会儿才有空床。等病人办完出院后,再安排老人进去。”护士笑眯眯地说,“你们先在走廊里等一下。”
妈妈睡着了。坐在护士拿来的凳子上,心也静下来。眼前的墙上有“传承经典,守正创新”八个大字,下面贴着养生食疗方子,再下面是古代名医岐伯、扁鹊、华佗、张仲景、李时珍的画像。护士站的柜台上摆放着有密密麻麻穴位标志的人体塑像。间或有中药的气息扑鼻。一种安宁欢喜在心里悄然滋生。
妹妹和同学上来后,同学又和我们详细说了这几天的治疗方案,然后干净利索地说:“一切都交给我们吧。”
在同学回办公室换衣服的空儿,妹妹告诉我,同学其实今天还要去看望自己八十多岁的父母。在楼下交费时,因前面排得人很多,收费人员又是刚来的,估计也不认识妹妹的同学,没有主动予以行个方便。同学在一边急得转圈。
想起做CT结束后,正待把妈妈往担架床转移,却发现担架床让护士调成了一百二十度。我们前后左右摸了个遍,也没找到开关。隔行如隔山,这个构造并不复杂的担架床也难倒了医术精湛的同学,她也是急得围着转圈。
妹妹送同学去乘电梯,我望着她俩的背影。两人的背都笔直,走路坚定有力。
这位同学其实只和妹妹同学过一年。听妹妹说,家在农村的她当年在班里并不起眼,但她学习非常勤奋,立志长大学中医,也真的成了一名出色的中医专家。前几年的时候,我们请她一家就餐,她的先生,当年同样不起眼的高中同学,如今在一家企业担任高层。她的刚上小学的小女儿,齐海的短发乌黑茂密,行为举止很有礼貌,一看就很有家教。
同学走后,我和妹妹交流了一会儿同学大女儿的情况。她的大女儿研究生毕业了,小姑娘很优秀,通过一家单位招聘考试留在了北京。在人地生疏的外地,妹妹能为她女儿提供一些事业和生活上的帮助和指导,大概是同学内心所希望的。
03
妹妹下午一点就要回北京。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她抓紧做事,去一楼打CT检查结果,给爱姐办餐饮票,买相关日用品……
我去楼下的检验室送血液标本。回来后,爱姐又交给我取了尿液的小杯子,说再送去。
忙了一上午,加上昨晚心情紧张没有睡好,我的头有些晕,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又觉得小杯子没有盖不雅观,于是在上面放了张卫生纸就走。考虑到刚才来回时间都浪费在等电梯上,这次我决定步行过去。
中间遇到行人,均侧目而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七楼下至二楼。离检验室一步之遥,我停下了脚步。不对,这个小杯子上什么标志也没有,医生哪里知道是哪个病号的?记得自己参加查体时是倒在一个管子里的。
立马返身上楼。跟爱姐一说,她笑得哈哈的。笑声荡漾在病房里。
两下两上,气喘未定。妹妹回来,说她该出发了,弟弟就在楼下等着送她去高铁站。
与妹妹一同下楼。妈妈的住院用品很多,我拿了马上就要用的破壁机。机子很重,我抱着,看着弟弟的车开走后才往回返……
该给妈妈制作午餐了。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我和爱姐抱了破壁机去找做饭的房间。在走廊里一转,很快找到一个房间,上面写着“处置室”,里面有一个煮中药的大桶,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和医疗垃圾之类。
用人家的房间,得和护士报告一下呀,爱姐很快找来了两个护士。
“按理说,这里不让用破壁机……”护士有些为难,但顿了一下接着说,“行吧,你们用吧。”
另一个抬头看看天花板说:“好像上面有监控……应该是坏了,用吧。”
护士走后,我们又发现一个问题:插座有点高,破壁机的线够不着。这是小问题,两个臭皮匠一商量,我回病房取了凳子——这样就可以了。好了,万事俱备了。
开始操作。把餐盒一个个从袋子里取出来,有菜、粥、水饺,都冒着热气,一一夹入破壁机内,我抱着机子放在底座上……此时,一个重大的问题,突地摆在我们面前:破壁机上面光秃秃的——爱姐百密一疏,忘了带盖子!没有盖子,破壁机就没法用。
爱姐一拍头,虽没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出她的自责。我正在考虑怎么办,爱姐已迅速地将饭菜倒回一个不锈钢碗,端着就外走,留下一句话:“我到外面打,去去就回来。”
04
弟弟来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在爱姐的催促下,我和弟弟准备回去。我看看四周:尽管带来了垫子,可爱姐在哪儿睡呢?
“不用你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吧。”昨天几乎一晚没睡的爱姐说。
又嘱咐她好好注意休息后,我们离开了。
晚上,躺在舒服的被窝里,我想到了为生活所迫六十多岁了还出来打工的爱姐。
翌日上午,我赶到病房,爱姐正给妈妈做着按摩。我问她昨晚怎么睡的,睡得怎么样?她说将垫子铺在了病房的地上……
爱姐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担心妈妈躺在床上时间长了累,爱姐提议推着妈妈出去转一转。在我的辅助下,爱姐把妈妈抱到轮椅上。在抱的时候,妈妈像以往一样又露出惊慌的表情,一贯大嗓门的爱姐此时放低了声音,慢声慢语说着:“大姨,我不会把你摔下来的。”
在电梯里,一位大叔望望爱姐,又看看妈妈,然后问:“你们是姊妹俩?”
“不是啊,她是我妈。”爱姐得意地笑着。
我看着爱姐。她已是满头白发。她第一次来到娘家时,我在视频里看到她,还以为她刚五十出头。那时的她,头发乌黑,皮肤白白的,脖子上扎着一条花丝巾,很显年轻。五年的劳累,改变了爱姐的容颜。
来到一楼,爱姐说了声:“先等一下,我去看看。”她冲到门口处,又跑回来:“不行,有点冷,咱们就在里面转转吧。”
我们推着妈妈。俩人絮絮叨叨地和妈妈说话:看看那电梯,怎么那么多人啊!墙上都是医生的照片,来看看大美女……
有那么一个片刻,我有些恍惚。小时候,妈妈在随军前我们曾住在县城里,由于卫生条件不好,我肚子里长了蛔虫,妈妈带着我去打驱虫药。医生嘱咐打药后不能喝水。妈妈就带着我在诊所外的院子里转,巧的是,院子里摆满了水缸。面对我一遍遍地问,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里面没有水。你看天上有只鸟……地上有只蚂蚱……
回到所在楼层,继续和妈妈一起转悠。
护士站的站台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鱼缸,里面的水在循环流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白白的墙、浓浓的中药味里,它是一个彩色的存在。
我们过去观赏着,像孩子一样议论着。
妈妈不说话,只有十几条小金鱼在快乐地摇着蓝色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