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记:乱象横生的仆人们

林黛玉这样形容大观园里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深受荣国府最尊贵人物贾母疼爱的她都这样说,再看看贾氏三姐妹各自的遭遇,就知道确实不假。

不止大观园生活不易,整个荣国府的生活,都是很艰难的。最难在哪里?探春协理家务,底下管事的媳妇就敢藐视她,连凤姐儿那样泼辣精明的主子,她们也敢故意为难,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吴新登家的不怀好意,还有一大堆人在门外准备看笑话,也只有敏探春控制得住局面,然而因此得了“带刺玫瑰”的外号。

奴才竟然踩到主子头上,很奇怪是不是?可以说,整个荣国府,除了贾母史太君,活得最滋润的,是管事的家生奴才。

宁国府荣国府的衰败,首先是借冷子兴之言道出的。他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主子也罢,仆人也安富尊荣,是不是很有意思?后来,凤姐带着众人去抄检大观园,探春也这样哭诉:“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

各位,王夫人为什么会让凤姐去抄检大观园?不过是刑夫人的底下人调唆生事。那王善保家的不过是因为大观园中的丫头不奉承她,就怂恿王夫人去园内搜寻,找她们晦气。一件小事,终于也酝酿成大事。这件事成为贾府落败的前兆。

那王善保家的是一介愚钝婆子,也只好找比她更低一等的人的麻烦,而且她不过是三等角色,宁荣二府里,有的是比她更难缠的人物。宁府的焦大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由于资深员工工作安排得不好,结果宁国府被焦大曝出一条大新闻: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世家大族,于是,主人尚未发话,下面的仆人就已经吓傻了,连忙捆起了他,仓促之间想不到什么法子,就用马粪和泥土塞住了他的嘴巴。各位主子虽然听到了他的话,也假装没有听到。

宁国府对仆人真是宽宏大量。焦大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即使事情是真的,他说了出来,也应该是死罪。

焦大如此有恃无恐,因他身上有一道免死金牌。他从小儿跟着贾太爷贾演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贾演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也没有谁肯难为他去。主子一代比一代宽容,也难怪焦大如此放肆,越发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平心而论,无论是宁府还是荣府,对待下人,都是宽厚仁慈的,若然他们苛刻点,也许荣耀还可以延续多几年。

别的就不提了,单说说两府管家的吧。宁府的大总管叫赖二,荣府的大总管是赖大,即使不是亲兄弟,大概也有非常亲密的关系。赖二的事迹除了焦大说的“不公道,欺软怕硬”外,还有就是管束不力,凤姐在协理宁国府时所列出来的: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事无专执,临期推委;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任无大小,苦乐不均;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赖二这个总管“功不可没”。

荣府的赖大更加夸张,家中的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而且,他的儿子还是知县。

宁府和荣府命运相连休戚与共,两府的作风不相上下。他们的管家似乎也是世袭,证实了“一代不如一代”不是主子家的专利。

再看看荣府里头的管事是如何的有权有势作威作福?帮姑娘们置办头油脂粉的买办,不是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宁可得罪里头的姑娘主子们,也不敢得罪外头办事的人。

贾府三小姐探春协理家务,管事的媳妇就敢藐视她,存了心想看她的笑话。好在探春是个精明聪敏的人,才不至于受到这些下人的欺负。平儿也说了:“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她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她一难。”想想凤姐是何等的泼辣。做主子的会怕做奴才的,宁荣二府的主子,可见有多么无能与憋屈了。

最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荣府里,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管事的就得半分。也难怪荣府里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光是养这些管事的,就已经去了这么多,沾边的再分一点点,这里一点点,那里一点点,还能剩下些什么?

荣国府里到底有多少个奴才?找不到确切的数字,可是二世祖贾宝玉说过,单是他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

奴才们的狐假虎威,连服侍过贾母的赖嬷嬷都知道,所以,她才说:“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得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 可见荣国府里奴才们一代比一代刁蛮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家仆们如此嚣张,主子们也容忍得下去? 最重要的原因,是家仆们在最高家长贾母面前会做人。不看别的,只看看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就够了。平儿给她倒了茶,她立马站起来,口称折杀,十分难得。要知道,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长辈的,比年轻的主子还要有体面。可赖嬷嬷一点都不含糊,凤姐是贾母喜欢的人,而平儿又是凤姐的人,不以礼相待是不行的。

为何立过汗马功劳的焦大从来没有得到过重用?看看他的为人,不能知道答案。他只懂一味赤胆忠心,却又口无遮拦,怀才不遇当然是正常的事。

贾母亲口说过这样的话:“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可见,会说话在荣府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贾府里,不会做事也不要紧,只要能说会道,哄得主子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

在这种地方,只懂做事不会说话的人,想说话的时候,不会有人听。荣府里的林之孝是二管家,凤姐说他们夫妻“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一双天聋地哑”。林之孝也确实低调,赖大的女儿在家做着小姐呢,他的女儿小红还要在怡红院里看着二等丫头晴雯、秋纹等人的眼色忍气吞声做人。

林之孝也不是傻,看看小红的小心机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不然也教不出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他是太过忠心,真心为贾府着想,既担心与贾府来往密切的官员对贾府造成伤害,又明白家道艰难,劝说主子节俭。可惜他徒有一腔热情,没有人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相比起宁府都总管来升,林之孝算是忠心耿耿了,来升只管外头的面子,里头乱成什么样他绝不介意,只要大家欢喜。比较好奇的是,那个年代,一个做奴才的,世世代代都是奴才,那么努力的把主子家搞跨了,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想来想去,大概是到了别人家去做奴才,日子一样过得滋润吧。

本末倒置,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当然可以预见: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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