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爬坡王推车了。一口气推了十公里!这是我骑行生涯最长距离的一次推车,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在翻越宗拉山时,遭遇强逆风。在此之前,我已经爬了一天的山路。巴塘的海拔2500米左右,而到达宗拉山的垭口是4150米,中间有相差1600米左右的垂直爬升高度,竹巴龙到垭口爬行距离52公里。到达海通兵站42公里处我休息了一会,简单吃了一点干粮,整备挑战这最后的一个上坡路段,我把最后的力气和专注强度一直保留在这最后十公里的上坡路段。而当我真正发力和接受挑战的时候,内心却使不出一点力气,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羁绊住了,捆绑和束缚着我的大腿。
骑行有时就像是谈一场恋爱,总担心会失去对方,付出之后却又得不到真爱。回归爱的本真,剔除多余的顾虑,爱就只留下悄悄的付出与陪伴。骑行又何尝不是如此,谁可以与我陪伴,有时在想“喂,我们可以一起同行吗?”哪怕有个说话的人就可以了,但没有灵魂的契合之谈,皆是多余的废话。于是我就习惯了一个人旅行,把孤独化为对每一座山最忠诚的告白。
但我就是我,爬坡王。既然骑友给了我这个称号,那我必须对得起它!记得第一次爬宗拉山时,从山脚一口气骑到了垭口,用时四十分钟。毫不夸张地说,我从山下一路骑到垭口,并且也是一路超越身边的骑友。那种超人的感觉至今让我铭记于心。还有五公里到达垭口的时候,本想歇会,当我看见前面还有一个骑友的时候,全身充满了挑战的活力。前面那位骑友就像一个航海的灯塔,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追赶上,只能目送他消失在垭口的转角处。后来队友问我追上没?我慌说:“谁能超过爬坡王!”大家都哈哈一笑。而这次我用了一个半小时,真心感慨第一次哪来的劲!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历,我总会拿来与之相比,几乎每站都会。身边的人,经历的故事,似乎历历在目。
我总是喜欢与身边的骑友比较,尤其是爬坡。二零一七年第一次骑行这段路程的时候,那时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炎炎烈日晒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更何况骑自行车了。但就是这样,那天我就像神灵附体一般,时刻准备着证明自己的爬坡技巧。记得有很多骑友,还有一个女生,她也挺厉害的,没有驮包,扎着一个长长的辫子,一路都在超车前进。当我看到她时,立刻激发起了内心强烈的征服欲,男人的好斗之心在那一刻彻底被激发出来。“今天要让你知道爬坡王的厉害!”我卯足了劲,一口气骑到了垭口,半路有人向我挥手,休息一下,我也没有搭理。“没有人能比我厉害,尤其是爬坡”我时刻在告诫自己,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爬坡王。在那一刻,我才发现,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想表现自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或者博得异性的关注和征服。
下午五点钟,顺利到达宗拉山脚下,准备卯足了劲往上爬,可是刚过一公里左右,身体就使不上劲了,怎么用力可就是骑不动。风也大,干脆不骑了,就开始推,谁知道从这之后就一直推到了垭口。不止我一人在推车,所有的骑友都在推车。因为翻越海拔4150米的宗拉山时有十公里的真正上坡路段。为什么是真正上坡路呢?
一是最后十公里,坡度有“一定”的抬升,比较陡;
二是人的体能消耗到了一天最后的后半程,爬坡势必透支更多体力;
三是自然原因,比如:强风、雨雪、冰雹等。
这三点是非常消耗人的体能、意志和耐力。我之前知道这段路程,所以在爬坡之前特意休息了一会,吃了点干粮,补充了水分,给自己打打气、鼓鼓劲、卯足劲干。尤其是我刚从山脚骑了一段距离,就有了想要放弃的想法,似乎内心深处对自己今天的状态早已有定论,只是嘴硬还想拼一把,殊不知身体的体能早已不足使我继续向前了,肉体就像一块痉挛的死肉,光靠精神上的毅力坚持,没有任何作用。当第一次推车之时,我也反复尝试了几次重新骑在车子上面,可是均已失败告终,最后彻底缴械投降了,便开始推车。这人做事也怪,明明精神上准备的充足满满,反倒失败的越快,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曹刿论战》中陈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正是我心态慢慢崩溃的历程,我从高度集中、专注、紧绷的神经中逃避、松懈,泄了气,从精神到肉体彻底击垮了我。当我停车推了一会时,想再次骑车时,心力交瘁,仿佛肌肉萎缩,完全使不上劲。即使是略缓的坡度,也无斗志去骑,心里逃避困难。精神上安慰自己:推车其实和他们骑车一样的速度,看把他们累的,推也蛮轻松,还是推吧!我算过,推车一公里用时9—10分钟,10公里差不多100分钟,中间有快有慢,需要休息。我用了一个半小时爬到垭口,也算是正常的推车速度。
以我亲身经历和体验,切勿推车。人只要一旦推车,再想调动身体的零部件运转,简直比登天还困难。我还见过有些骑友一看到坡就开始推,怯坡、惧坡这类人基本上推几站就开始搭车了。也有耍“小聪明”的骑友,搭车到垭口,然后自己溜下去。刚开始我还是比较佩服这群人,至少毅力、斗志尚在,推车的精神值得我敬佩。但是没过几站,我就发现他们比我早到客栈,甚至站站搭车,直到终点拉萨。
关于骑行,人与自己妥协就差一个坚持。今天搭个车,明天推个车,后天就离失败不远了。诚如海明威所说:“人可以被打倒,但不可以被打败”。科比·布莱恩特曾说:“我宁愿30投0中,也不愿意9投0中,后者意味着你被自己打败了。”
人的毅力、耐心、坚持是经不起时间的磨损、折旧。在我推车的过程中,我的精神和斗志同大自然也作着抗争。人在无奈之时,第一反应是寻求帮助,希望借助外在因素度过难关。但真实情况却是:痴心妄想。能给你帮助的唯一朋友只有一个——你自己。只有习惯这种生活,理解这份骑行的工作,学会独处,旅行才会变得真实且充满意义。孤独创造天才,比如明朝的徐霞客,当代的余纯顺、雷殿生,有些出师未捷,中途殒命。他们在完成今生的使命中都遭遇过强盗、丧命、自然灾害等。他们的工作与使命甚至和生命紧紧捆绑在一起,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作为生命的终点。徐霞客应该是徒步中国第一人,他用文字记录了中国的山川民俗以及地理风貌,余纯顺是为了尊严,而雷殿生是踏着前辈的脚步完成了几代人的事业。他们所做的一切,正如尼采所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一切生活”。
推行至半路,一位骑摩托车的藏族大哥,扎着藏辫,面孔和善黝黑,从马路对面打量了我,然后缓缓地放慢车 速,仔细瞟了瞟我,突然停下了车。我当时心里的第一反应,做好防御准备,自我保护,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之前亲身经历过骑友被抢劫,所以我心生胆怯,一个人望了望身后的骑友,看不到身影。在我前面的两个骑友,此时也不见了身影。之前与抢劫的那位骑友聊过,他们一般抢独自一个骑车的,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喊后面或前面的骑友,就会吓跑那些坏人。之前他就是这样成功自救。而我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做好了拔刀子的准备。藏族大哥开口却说:
“小伙子,虫草要不要”
我赶紧摇了摇头,沉默不答。他接着说:“便宜一点卖给你”。
“谢谢,不需要,噶真切!”我说。我当时推车已经疲惫,气喘吁吁焦躁到了顶点,都想把车子扔了。偶遇这档子事,反倒让我的心情舒畅了少许。至少在精神方面让我筋疲力竭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今天的行程,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到达竹巴乡过金沙江,就算真正意义进入了西藏界。当年十八军进藏走的也是这条路,并且也是在此处渡江一路向西挺进筑路。由于去年金沙江洪水泛滥,导致原有的桥梁受损,现在横跨两岸的是一座钢铁浮桥。“西藏界”的路牌也被洪水冲走,莫名之中缺少了一种仪式感!
到了西藏,身份证是必须有的一张通关文书,否则你是无法进入西藏地界。进出每一座县城,重要的地理关卡都需要停车检查。可能有些人觉得麻烦,这是进入西藏日后每天修行的课题,必须接受!国家对边境地区管控严格,这样才会换回一方平安。路边一条标语:治国必护境,护境先稳藏。
金沙江到宗巴拉垭口,几乎全部在修路。从我第一次骑车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目测这段两省交界的烂路还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会修好。这段路程,是整条川藏公路最烂,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滑坡、泥石流、山体垮塌是常有之事,尤其是暴雨过后,更是常见。第一次骑这段路程,排险就遇到三次,全程武警指挥交通。
这条路实在是太烂了,常年如此,很多骑友都会选择搭车前往下一程。我也有过此想法,但内心还是断然拒绝了。主要是条件不允许,舍不得那几个银子。坚持初心,方得始终,搭车是我最后的选择,轻易不会考虑首选。每个人走川藏公路的目的不同,旅行的心情也不同;尊重别人的选择,亦是尊重自己的抉择。借用骑友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来这是图玩,不是拚命的”。还有一位骑友说过:“我坚持不搭车,推也要推到拉萨”。
这两句话道出了骑友身上的特质:变通与固执。孰轻孰重,切勿对号入座。顺利平安抵达拉萨,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为此争执中途出现意外原路返回,这才是最大的悲剧。而我总要絮叨几句,辨出个真理出来,这就是我的个性。英国作家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陈述到:“个性,在我看来,一个人因为看到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更有重大的意义,只经过半小时的考虑就甘愿抛弃一生的事业前途,这才需要很强的个性呢”。
谈到此处,我又想到了之前的一段经历。2017年8月在拉萨,我准备反骑青藏公路,中途一路结伴三位骑友一起骑行青藏公路。在沱沱河保护站,我队伍里遇到了一位来自山东的骑友,他是退伍军人,从不冻泉到格尔木这段翻越昆仑山的旅程中,全长182公里,我们计划一天干完!因为一路下坡,所以我们中途也就贪玩了。而只有这位山东的骑友,鹤立独行,每次他都是早早的到达客栈,然后给我们发定位。有次我们还嘲笑他:“骑那么快干嘛,只要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就可以了。把一天的时光浪费到路上,才会不虚此行”。到了纳赤台的时候,下起了雨,一路逆风,根本很难骑!于是我们就选择了搭车,从昆仑山泉出来,搭了一辆半挂车,风尘仆仆的下山了。中途我们看到了山东骑友,他披着雨衣,依旧是独行,顶着细雨在骑行,他那光辉的形象,在我心中肃然起敬,再看看自己坐在车里,不禁让人自行惭愧。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真正的骑行者就应该是他这样冒雨前行的样子。不搭车,不惧雨、不畏惧一切艰难险阻!这才是一位骑行者最美丽的英姿。我出来是骑车的,不是搭车的,更不是为了追求某处最美丽的风景而逃离了当前的困境。而当我搭车一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昆仑山在我身边疾驰而逝,没有任何感觉而言,自己是空洞,麻木的呆若表情,自己就像一位犯错的孩子,心里那根自责的针仿佛刺痛了我的灵魂深处。
生活中可能遇到有比“烂路”更难走的路,那人性的选择又将如何质问?我是挑着走、避开走,还是只看美丽的风景;而那些遭人烦的雨雪天、冰雹阴天呢?只享受精彩的部分,那痛苦的人生又该谁来承受?
佛曰:因果报应,轮回是上辈子修行的结果。众生中的“我”生活在金字塔的最底层,有时候我连选择的权力也没有。生活给了我什么,我都要欣然接受。不然漫长的人生怎么能承受黑暗的光明与蹂躏。不是生活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有条件的选择了生活。
作为一名骑行者,不要为了贪图享受美景,而放弃了一路的风景。风雨兼程,不正是为了邂逅最美的相遇。摆在我们面前的冰雹、雨雪、逆风、这些不正是一种美的风景吗?一种从磨难中分离出来的美景,它的美在于雨后的彩虹,苦难的经历,不抛弃的坚持,相濡以沫的陪伴。它们固然惹人讨厌,但这却让我们的旅程充满了一种未知的好奇心。只有苦难才会铭记永恒。赶路、挑景只会让身心更加的疲惫,反而错失了最美的风景。即便出现在你眼前,也无暇去理睬、欣赏美景。因为在你的心中只有贪婪和欲望。我们在旅行中,有时总会被贪婪所控制,为了赶一个景,抛弃了队友,为了一己自私,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所以,人在骑行时某种因素总在左右一个人骑车的行为和习惯。你奋力去追赶的,往往不是自由,而是贪婪的欲望在作祟。自己心中的欲望,有时却受制于别人的控制,为了成为某种人,想要看到同样的风景,似乎在追赶着前人感同身受的旅行体验,迎合别人的赞许和夸奖,来满足别人的期待。
人真的很可笑,在遇到美的自然或风景的时候,美往往只存在一瞬间,而那一瞬间的体验就会让人的心灵达到一种崇高的境地。把别人心中的那种美,成为属于自己永恒的一种美。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美的另一种意境——再创造。萨特说:“美,并非是单一的,他必须是两种因素的统一。一是它的可观性,二是它的隐蔽性。”旅行艺术,也有其隐蔽性,可喻不可言。就像每天我几乎都会遇到不同的困难,而这困难的背后或许就是一个最真实的自己。有收获,有勇敢,有坚持,有永不言败。更多的时候,我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却把忧伤留给了自己。
一位真正的旅行者,是不贪恋美景的。旅行中给我的一切苦难,我都欣然接受,我宁愿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也不愿意花费一个小时在路上,因为赶路只会缩短里程,增加骑行的负荷。
如若将风景比作情人,我愿一辈子都在出发的路上,只为与你相见。我愿把自己归为自然的一部分,成为森林里的动物,精灵的羽毛,自然的叶子,化为一整片森林,迷失在探寻真爱的世界里。
——2019.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