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了威尼斯双年展"foreigner everywhere"的最后两天,慕名而来,确实有些意思。这个展总体来看意识形态色彩比较浓厚,有很多熟悉的主题,比如后殖民、离散、性别问题、记忆采集和声音诗学。总展馆所选择的作品,一个特点是包纳了形形色色的抽象艺术,都是反对再现与辨认,追求形式的纯粹表达。但方式却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有人选择不同的规则几何体,探索图形搭配的秩序;有人着迷于色彩的梦幻效果;有人着迷于圆面,并呈现目光在其上流连的感觉;有人向非洲部落或者希腊典故寻找灵感,有人借助音乐或摄影来突围;有人回归材质与纹理,有人叩问图形的数学规律。都呈现出一种突围的渴望,向某个已经失去或尚未到来的起点回归,并在这种突围的过程中强行塑造一种风格,有些艺术家的风格确实很强恃,不借助解说也能辨认出来。但对比解说词和画面本身,却尤其能感到一种隐约的重复与疲乏,我不知道是命题作文的缘故,必须要使作品套上相关的主题,以跻身展览之列,还是作品所能陈述的问题,在共同的背景和匮乏下本就十分有限。不同探索所指向的主题十分同质化,而许多解说词显得牵强。另一个特点是收集了很多少数族裔或离散艺术家的作品,身份成为作品入选的一个标准,可以看到非裔艺术家对殖民叙事的重新讲述——它不是纯粹的批判,而是混杂和有弹性的。但可惜的是,亚洲(特别是中国)的声音却十分罕见。倒是有的外国作品中会援引中国诗词。
花园展区分成不同国家和不同主题的展馆。其中,德国馆确实很震撼。由于阅读阿甘本的作品,它以“门槛”作为主题,就已经引起了我的兴趣(解说词里确实也有本雅明色彩)。雾气腾腾中颇有科技感的装置,在屏幕上乱舞的潘神,达到了很好的造势效果。而尤其有趣的,是展馆中间的沉浸式戏剧表演。以二战期间的家庭生活作为题材,我跟随人流走近一栋破损的房子,入口处写着“everyone enters with her own risks”,里面是破碎的厨房、卧室、浴室,将私生活细致入微地暴露在不断到来的观众的视线里。每个布景中都有一些凝固的蜡像,以某个姿势驻留在相应情景中——但凝神看,却发现并不是蜡像,而是,真实的演员在及其缓慢、凝重地做着某些简单的动作。她们突然站起来,唱着歌,贴着观众走过。让我想起书里的话“我们和你们一样,只是比你们更不快乐。”挤过人群上到顶楼,看到一个人正在脱衣服,他逐渐脱得精光,吓得身边游客发出一声尖叫。大部分人却十分沉着,晃过神便拿出相机开始拍照。他一丝不挂地在同一个地方站了很久,二楼的家庭成员不觉间走了上去,在他背后铺上一层布幔,然后到另一侧齐唱颇具宗教感的赞歌,只留下一个人,在与他亲密的交互中服侍他躺下。由于特殊技术,那个场景里的声音都会碎成颤音,演员们的歌声因而也具有了一种神奇的音效,波浪一般,缱绻不散。
出了德国馆后,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对比下来,很多展馆像是粗制滥造的命题作文,比如法国馆便有些媚俗,用一个倒挂的、表情扭曲、双腿抖动的海神影像,伴着一首性感的流行歌,来主导整个展览。由于主题的重复性,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似乎是另一种主流,另一种亦识形态下的大合唱,整个展览弥漫着浓厚的政治氛围。相对而言,日本馆的水果灯和古雅的橱柜,让人耳目一新;波兰馆也别出心裁,它在一个录像中收集了不同地区的难民模仿她们日常听到的武器声音,所有人的台词都是,xx武器的声音是xxx,请跟着我重复它,并鼓励参展的观众真的去重复,因此展览本身成了一个微型剧场,场内只有很少(一两个)的观众去重复,模仿武器的声音像是一个滑稽的儿童游戏,身边的男观众发出了尴尬的笑声;但其实,在这种场景下发出什么声音都显得尴尬。也有一些偏题的展览,比如罗马尼亚馆的主题是工作与休息的关系;奥地利馆展出芭蕾舞的视频,在众多凝重的展览中显得过于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