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商学院
老彭嫂子上吊死了!
这一炸弹新闻,一下子响遍了全村!
她闺女来看,发现她在自家的老梨树上吊着,身子早就硬了。
她今年96岁了,还能活几天!?
眼看黄土要埋的人了,咋会这样?!
她怎么能以这种方式走啊?
几个子女,都那样有本事,丢不丢人?
在乡亲们的眼里,她可是一位好太太。
她老头儿曾经是这一带的名医,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啊!
两个闺女,都是医生,三个儿子,两个是医生,一个是为人师表的老师。
还有三个孙子,也都是医生。
她咋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大家将以怎样的眼光,看她的儿女?
她被闺女发现时,浑身已经硬了。
不知道具体是啥时候,走的。
闺女哭天喊地的声音,才引来了左邻右舍。
谁也不相信啊,那么柔弱,说话从来不会大声音的她,居然走这一条不归路。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前院儿后院儿,一共十几间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居住。
大儿子一家儿,盖出去了。后来,一家儿又搬进城里了。
老二家的,也盖出去了,前几年,老二还住在家。
后来,儿子娶了媳妇,住进城市里,新院子空了。
老二和媳妇搬进去了。
老三家的,结了婚,在家住了几年,两口子调进城里工作,一家人也住城里了。
偌大的一个院子,这么多的房子,都空了。
所有的儿孙们,都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老太太。
80岁那年,老大回来,说想给她过过八十大寿。
她摇摇头说:你们都很忙,过一次,都要年年过,不过不好。
算了,谁有空,过些天,谁回来一次好了。
不限时间,都是一家子,都不容易。
说了说,算了。
三个儿子,俩闺女,从来没有给她过一次生日。
还有不过生日的一个原因,她娘家嫂子,也是大岁数的人。
老早就过生日了,闺女儿子一大群,有空没空都得回来。
结果,有一年,大儿子上班没有回来,三个女婿都不满意。
再忙,娘一年就过一天生日。你忙,别人都不忙吗?
结果,大儿子到了天黑才回来。
这兄弟姐妹都没有走,坐在那儿等他呢。
回来以后,开始吵架。
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一下子把嫂子气得说不活了!
女婿和大哥理论,说恼了,大哥直接上去,一把攒住妹夫的衣领。
都在气头上,谁让谁?!
俩人厮打起来,并且骂起来。
翻天了!
老头子出手,打了女婿一巴掌。
这下子,可捅住蚂蜂窝了,不得了了!
女婿啥也不顾了,大骂起来。
骂老丈人不是个东西!护短!儿子不对,打女婿。
其实,老头子看儿子吃亏了,想上去拉一把,没成想,变成巴掌甩给了女婿。
一打上,一出手,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
外人说,一家人鳖反弹里,不像话。
家里来了很多人,拉开女婿,拉出大门去,好言相劝。
大家都说老头子不对,儿子再吃亏,女婿做的再不好,他不是老丈人打的人!
何况,人家女婿今天做的对!
老娘生日,儿子凭啥不回来?!
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只过一次生日。
他忙,谁不忙?!
提前安排好,不就没有这一出戏了?!
后来,结下仇恨,女婿再没有去过老丈人家。
彭嫂子听了,心里揪得慌。
从那年起,哥嫂再也不过生日了。
自己从来不打算过生日,永远都不会过。
不过生日,一天24小时,难道能少过一分,还是少过一秒?
再说了,人这一辈子,该活多大是多大。
阎王叫你二更死,熬不到三更。
顺其自然,不给儿女添麻烦。自己过得怪舒心好了。
她身体永远这样健康,衣食无忧、自自在在、平平静静就好。
人生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不知道,前方是阳光大道,还是泥泞不堪。
你正走坦途,也许会突然会拐个弯儿。
老彭嫂子就拐弯儿了。
那天,下雨了,她出去接一盆水,准备做饭。
水管就在屋门口,一米远的地方。
接好了,她端起来回屋,脚下一滑,她盆也扔了,人也摔了。
她大声呼叫,一个过路的人跑过来看见了,不敢抱她。
老了,骨头脆了,要是摔断了,动也不敢动。
这个人经历过这事儿,知道咋办。
他进屋找一把伞,先给老人打上,然后出去喊人。
等儿女都来了,把老娘小心弄到门板上,抬进屋里。
城里太远,去了恐怕不好。在家里,慢慢给她治疗。
大儿子从城里请来了骨科医生,人家来看了看,说可能腰部骨折。
老太太年纪大了,做手术受罪,在家慢慢养,包一些药吃着吧。
这老太太床上一躺,可难为坏了众儿女。
生活不能自理了,谁来擦屎刮尿?
一群儿女,站在娘跟前,都不说话。
三个儿子忙,两个闺女也忙,娘咋办?
大闺女家,公婆都有病,公公偏瘫躺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婆婆也是一把年纪,勉强顾上自己。
下班以后,时间总是不够用。
小闺女,有俩孩子上学,照时做饭,一刻都不能耽误。
接接送送,离不开人。
老大媳妇不上班,孙子孙女都大了,今年70多点,可以回来伺候。
关键,大哥不开口,别的咋说?
老二媳妇也可以回来伺候,都憋住气,不开口。
伺候娘,都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都嫌亏。
老彭嫂子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不如一头栽倒,过去算了!不让他们为难了!
最后,老大开口,找个人来伺候娘,给人家工钱。
一个月1500元,5个人,每人出300。
话就这样说,总算把老娘安排好了。
老大去找了自家一位婶子,一开始,人家不来。
关键是自家人,伺候老太太,接钱怕人家说闲话。
老大给婶子解释清楚,这在城里很正常,不算啥。
婶子答应了,只是只收1000块。
老大不依,非给1500块,说权当是孝敬婶子的。
老彭嫂子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这半年里,她想了很多,心中无限悲伤。
她有太多的心里话,想给儿子说,想给闺女说,想给孙子孙女们说一说。
她想见见他们,想让他们坐在跟前,想让他们跟自己说说话儿。
他们那怕只是回来,在床前站上一站,一个字不说,静静的让她看看也行。
他们那怕回来,一颗糖也不用拿,一个苹果也不用拿,一桶儿牛奶也不用拿,甚至是一根青菜叶子也不用带,一分钱也不用给!
这些,自己都不需要!
她只是想,看看他们,听听他们关心的问候,希望他们回来,能摸一下她干瘪的手。
这半年里,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渴望,谁知道?谁理解?和谁诉说?
他们认为,花钱找人来伺候,就是孝顺,就算万事大吉,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过自己正常的生活了?!
没日没夜里,自己躺在这床上,睁开眼,是老屋破旧的屋顶,闭上眼睛,还是老屋的模样。
她多么想,去到城里大医院,接受好的治疗,让自己赶紧站起来,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
她多么想,去城里大儿子家,住几天,小儿子家住几天,闺女家住几天啊!
不图吃,不图喝,不图花钱,就想享受一下,一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
唉!
她叹过很多次气,却是没人听见,没人看见,也没人想得到。
他们离自己不过三二十里的路程,老二只不过十分八分钟的路程,抬脚就能到,可是,这半年里,都谁回来过?
这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难道他们忘记了太多的故事?
想起小时候,孩子们一起打打闹闹,一起说说笑笑,一起读书学习的画面,她落泪了。
他们忘记了,在老家,老院子里,老屋里的老床上,还躺着快要死去的孤独的老娘啊!
养儿何用?!
养儿何用?!!
养儿何用啊!!!
她伸手用力拍打拍打,自己身下的床!
死了!死了吧!死了再不用这样!
死了,还能和老头子一起,热和热和着过啊!
这个念头一产生,似乎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试着下床,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下来了!
再小心小心朝朝步,看能不能走路?
自从自己会走路,还没有忘记了走路啊。
小脚竟然不敢往前迈了,咋会这样?
自管走!走路是腿的基本功能,不会走了,要它干啥?!
管它呢,不就是害怕再摔一下吗?
不害怕!摔就摔吧!
大不了摔断腿,大不了摔趴下,大不了摔死!
真摔死了,自己到头了,让他们身披孝布,几声啼哭,把自己埋了算了!
正合我意!
想到这儿,她勇敢果断的迈出了第一步!
腰不疼,腿不疼,心也不疼了!
只是感觉,背有点直不起来,腰也弯下去了。
自己又会走路了!自己又能走路了!这就不赖!
她让伺候自己的弟媳妇回家了,自己不需要了。
她慢慢走出门,拧开水龙头,又关上。
她拿过老头子留下的拐杖,慢慢地行走在老院子的土路上。
绕着院子走一圈儿,打开所有的屋门,进去看看。
这些房子,都是她和老头子经手盖的。
老大娶媳妇,是在最东头的那间里。
媳妇娶进门那一刻,她心里乐开了花。
满意满意的待她,伺候她月子,给她看孩子,帮她洗衣服,给她做饭吃,却没有换来她真心一刻。
老二娶媳妇,在老大的西边,俩人的屋子挨着。
都是一样的大小,不偏不向。
老三娶媳妇,在最西边,三间房子,比俩哥哥多了一间房子。
因为盖房子的时候,地方刚好可以盖三间,空下来心里不舒服,看着不好看。
俩人一商量,就多盖了一间。为这,老大老二心里都不舒服。
还和老两口子闹别扭。最后,老三结婚,做家具的时候,给老大老二每人重新做了一张新床,还有一个大衣柜,才算了事。
中间这几间,自己长年住,是最老的,最旧的,最脏的。
好的都给了孩子,自己无所谓,只要他们高兴,他们满意,他们舒服,一家人和睦相处不生气就好。
还有南屋两间,是闺女们的房间。
她们姐妹俩,在这里读书、学习,长大。
并且,她们也都是从这屋里出嫁。那出嫁的场面,多么热闹,多么开心,多么幸福啊!
俗话说,娶个媳妇满屋红,打发闺女满屋空。
闺女出嫁了,她心里不舒服多天。自己养了盆好花,人家带花盆都端走了。
舍不得,又心疼啊!
送她们走,万般不舍。心中无限挂牵,只是希望她们,一切都好。
闺女要走所有女人,千年不变的道路,必须走。
家里所有的事情,儿女所有的事情,都为他们计划,都为他们周全,都为他们好啊!
满心思都是为他们,为自己的有几回?
满心思的为他们,他们想起了操劳的爹娘了吗?
难道是自己,从小没有教育好?是自己做的不好?
自己都错在哪里?是不是不应该让他们,一个个有本事,让他们在家种地,守着自己是对的?
他们把这里忘了,把人生最重要的地方忘了,把自己最重要的老娘忘了。
自己对他们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他们可都是自己怀胎十月,冒着生死生下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为娘心疼儿女,心疼身上那块肉,可他们呢?
心疼过娘吗?牵挂过娘吗?
生一个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过一次啊!
他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这点道理不懂吗?
他们现在,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难道体会不到吗?
都说不生儿不知报娘恩,他们都生了,为啥忘记了娘?!
不求他们对自己多好,只求他们空闲的时候,坐下来,母子母女说说话儿,聊聊天而已。
她想起自己老母亲生病的时候,姊妹几个,轮流守在床前。
娘跟姐几个说的,都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说说笑笑,那些往事,很多都忘记了,娘一提起,大家点头微笑,就为了让娘高兴啊。
那时候,在娘身边,一家人多亲啊。
那时候,无论多忙,老娘只要一声呼唤,所有的事儿都放下!
这个世界,娘的事最重要!
陪一天,老人高兴一天,陪一天,与老娘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一天啊。
有娘在,兄弟姊妹们都是一家亲人。
没了娘,兄弟姐妹们成了亲戚。
娘的音容笑貌,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在呼唤自己了!
该陪陪娘了,还有爹,还有兄弟姐妹们。
她关上门,关上思念,关上了自己的思想。
回到屋里,洗洗脸,用手拢一下稀疏的头发。
平常自己经常走的街道,去看看,去转转。
熟悉的大街上,熟悉的乡邻们,一看到她,都站起来微笑着打招呼。
半年不见了,感到大家非常亲热。
自己能够出来,多亏自家弟媳妇精心照顾,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坐下来,跟大家聊几句,热闹热闹,夸夸弟媳妇对自己的好。
她很受大家欢迎的,曾经老头子是个医生,为大家做了很多好事儿。
那时候,自己也是一副好脾气,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脸色,自己再忙再累,也是微笑着招呼走进家里的人。
自己也总是把患者家属拿的糖果,分给街上的孩子。
刚刚,一个三岁的顽童跑过来,把一包饼干递给她。
姥姥,给你吃。
童稚的声音,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孙子。
她接过来,笑笑,故意放嘴上,张开嘴巴,”嗷”了一口,然后递给孩子:
姥姥吃过了,可甜了,你吃吧。
孩子接过来,蹦跳着跑远了。
她走向田野,地里庄稼正好看。
年轻时,自己也是种庄稼的好手。
老头子给人看病,儿女们学习,自己一个人操持家里地里所有的活儿。
地里干活儿,很多男人都佩服她的能力和勇气。
她看看,笑笑。
在不远处,埋着她的老头子。
他看见自己了吧?一定想自己了。
回到家里,她累了。
坐床上,歇歇。
喝口凉水,解解乏。
似乎,她听到了开门声。
扭脸,是儿女们回来了吗?
她走到大门口,打开门看看。
没有一个人,是风敲响了门吧,还是老头子开了门?
她心里想着,这半年,三个儿子,没有一个人回来,看看自己。
两个闺女,回来了两次。
孙子孙女们,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奶奶了。
他们都很忙,只有自己一个是闲人。
让他们忙吧,好好忙去吧。
想想,这么一大群人,惦记自己的,都有谁呢?
老头子惦记自己吧?估计是没人给他做饭,没人给他洗衣服,没人陪他说话吧?
爹娘想自己了,世界上最爱自己最心疼自己的,也许只有他们了。
世界上,只有爹娘惦记他们的孩子啊!
她找出自己最愣中的衣服,穿好。
找出了曾经用过的麻绳,走到了老梨树下。
她用一根棍子,费了老大劲,才把绳子弄到了树杈上。
挽了一个死结,搬来了大木凳。
站了上去,把头套了进去。
此生无恋。
殡葬她的那天,四班子响器,吹得哭哭啼啼,吹得震破天际,吹得三里五村的人,都来看热闹。
孙子们联合请了一个哭灵的女人,殡葬的整个过程里,大概只有她哭得最悲啼。
这大概是她拿了钱的缘故吧?
彭嫂子,你开心吗?你满意了吧?
看儿孙们,对您多好!葬礼办的排场、大气!
不过,乡亲们说,这样大操大办,不如生前好好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