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斩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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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漠上惊鸿,刀剑初逢


楼兰的夜,美得残忍。

碎钻般的星辰嵌在幽蓝天幕,却被漠上风沙搅得忽明忽暗。玉门关外,黄沙如僵死的巨龙脊骨,在冷月下泛着惨白的光。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千年不息,呜咽如鬼魅,吞噬着一切声响。

新月斩落霞

“陌上人无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策马狂奔的言歌,楼兰的二皇子。

他像一道撕裂夜幕的玄色闪电,墨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悬着的那柄刀,新月般的弧度,刀鞘古朴无华,却隐隐透出刺骨的寒意。他的脸很冷,眉峰如刀,眼瞳似寒星,薄唇紧抿,孤傲得像关外最高的那座雪山。他的刀,没有花哨的名字,只有一种传说——天上人间至强。他为《滕王阁序》残卷而来,那卷东西,沾着文脉,更染着血。

沙丘后,鬼影幢幢。

寒光骤起!数道黑影如毒蛇吐信,直扑言歌座下骏马。

漠风如刀割面。骏马长嘶,惊起漫天沙尘。

“柔然狗!”言歌的怒喝炸开死寂,新月弯刀出鞘!

刀光!冷得如同万年冰川崩裂的一瞬!

没有招式,只有快!快得割裂了风,快得斩断了影!血花在月色下绽放,惨叫声短促凄厉。黑影却越聚越多,如潮水般将他困在中心。刀光翻飞,人影扑跌,但人太多了,多得像脚下的沙。

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带着死亡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锁向他的咽喉!快!狠!毒!

避无可避!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

清冷的声音,空谷寒泉,穿透呜咽的风沙。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白影!一道比月光更皎洁的白影!

言歌眼前一花,那刺客首领闷哼一声,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咽喉一点殷红迅速扩散。

她来了。

一袭素白纱衣,外罩淡蓝轻雾,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月光勾勒出她清绝的侧影,肌肤胜雪,眉眼如远山含黛,又似秋水凝霜。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清辉,不似凡尘中人。她手中剑,狭长、古朴,剑身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光华,此刻正微微嗡鸣,似渴血的龙吟。

漠上惊鸿,刀剑初逢!
大漠孤烟卷黄沙,
寒刀映月照天涯。
落霞剑起千峰寂,
一袭白衣葬风华。
剑锋轻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降临!漫天沙尘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揉捏、牵引,瞬间化作千仞绝壁,轰然横亘在剩余的刺客面前!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刺客们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如被钉死在沙地上。

言歌眼中寒芒暴涨!刀光再起!如新月划破乌云!数颗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飞上半空。

血,染红了黄沙。

刀归鞘。言歌抱拳,声音低沉:“救命之恩,言歌铭记。”

女子抬眸,目光清冷,比漠北的雪更冷三分:“不必。天机阁主,雨烟。只是不想楼兰皇子喂了沙狼。”

天机阁!统御西域三十六派,执掌商道咽喉的庞然大物!阁主竟是眼前这清冷如仙的女子?言歌心头剧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底悄然滋生。

“阁主既掌天机,可知《滕王阁序》残卷下落?”言歌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清冷的迷雾。

雨烟唇角微扬,那笑意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知道。但那残卷,是引动九幽的钥匙,沾着无数人的血和欲。二皇子若想取,便要有被这漩涡撕碎的觉悟。”

言歌挺直脊梁,玄色劲装下的身躯如标枪般笔直:“楼兰血脉,楼兰兴衰,系我一身。纵粉身碎骨,何惧!”

雨烟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如流星划过寒夜:“好!残卷在敦煌石窟。石窟是死地,机关是毒蛇,觊觎者是饿狼。你我联手,方有一线生机。”

“并肩!”言歌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落在她秋水般的剑锋上,又悄然移向她清冷的眼。

风,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包裹着两人。远处,玉门关沉默的剪影,像一尊亘古的巨兽,冷冷注视着这场宿命的相逢。

平静的沙海之下,致命的暗流早已汹涌。一场席卷朝堂、撕裂江湖、颠覆家国的风暴,正无声地张开獠牙,等待着将这对初逢的刀剑卷入其中,生死难料,前路如雾。

玉门关外驼铃碎,

朔风如诉血痕新。

莫道楼兰文脉绝,

残卷犹藏万古尘。


敦煌秘窟,诗影藏锋(上)

敦煌石窟。残阳如血,将整片戈壁染成一片巨大的、凝固的血痂。石窟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张着黑暗的巨口。

言歌下马,靴底碾碎砂砾,簌簌声如同时间在呻吟。

雨烟的白纱被风卷动,露出腰间一枚古旧的青铜罗盘。她的指尖拂过石壁上斑驳的刻痕,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律:“诗经为锁,楚辞作钥……你可知道,这石窟为何建在风口?”

言歌没有回答。他腰间的新月弯刀,不知何时已滑出刀鞘三寸。冰冷的刀锋,映着天边最后一抹凄艳的霞光,也映着他眼中深沉的警惕。

风,诡异地停了。

死寂。石窟深处传来沉闷的机括咬合声,如同巨兽在咀嚼骸骨。

雨烟眼神一凝,并指如剑,闪电般点向石壁某处!

“关关雎鸠——” 仿佛有古老的吟诵声凭空响起,震落簌簌尘埃。

就在这尘埃弥漫的刹那!

嗤!嗤!嗤!

破空之声撕裂死寂!密集如雨的劲弩,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角度刁钻,力道沉猛!

言歌动了!

新月弯刀化作一团泼水难入的光幕!叮叮当当!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四溅!他的刀,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极致的快与精准,每一次格挡都妙到毫巅,将致命的箭矢磕飞、斩断!

一道银弧,比月光更冷,比流星更快!

雨烟的落霞剑动了!剑光并不炫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所过之处,精钢打造的箭矢如同朽木般齐齐断为两截,切口平滑如镜!她的人随着剑光游走,白衣飘飘,宛如在死亡箭雨中起舞。

“好剑。”言歌的声音在刀光箭影中传出,带着一丝喘息,一丝激赏。

“刀也不错。”雨烟回得极简,剑尖却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刺入另一处石缝,轻轻一挑!

嘎吱——轰隆!

沉重的石门滑开,露出更深邃的黑暗。石壁上,诡异的幽绿荧光亮起,扭曲的篆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黑暗中游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楚辞》招魂!

呜——呜——

凄清、哀怨的笛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低泣,直钻脑髓!

言歌只觉得丹田真气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手中的刀瞬间重逾千斤,险些脱手!气血翻涌!

“《清平调》!闭气!”雨烟清叱一声,落霞剑挽出一个玄奥的剑花,剑气震荡空气,竟让那诡异的笛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噗!言歌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那股滞涩!借着这刹那的清明,他鹰隼般的目光捕捉到西南角石壁后,一片飘起的黑色衣角!

杀!

新月弯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刀锋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在石壁上!

轰!碎石飞溅!

那面石壁竟缓缓旋转,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甬道。甬道尽头,一点微弱的、昏黄的光,如同鬼火般摇曳。

一张泛着古旧光泽的羊皮卷,静静躺在石台之上。

言歌眼中精光一闪,伸手探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异变陡生!

咻!咻!咻!

九道细如牛毛的银光,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卷轴夹层中暴射而出!直取言歌掌心!快!毒!狠!

言歌瞳孔骤缩!收手已是不及!电光火石间,他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翻,五指成爪,劲气勃发!

叮!叮!叮!

三枚银针被他指尖劲气震飞!剩下六枚擦着他的手臂掠过,深深钉入身后的石壁,针尾兀自颤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好个王勃。”雨烟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死了三百年,机关还是这般要命。”

话音未落!

穹顶之上,二十四道黑影如同巨大的吸血蝙蝠,无声无息地倒扑而下!动作迅捷诡异,配合无间!为首一人,手中判官笔如毒龙出洞,笔尖墨汁淋漓,散发着甜腥的死亡气息,直刺言歌眉心!

“天机阁办事,也要拦?”雨烟长剑斜指,剑尖寒气凝聚,竟在干燥的空气中凝出数朵冰晶雪花,缓缓飘落。

黑衣人首领狞笑,声音嘶哑:“天机阁主?今日连你带这楼兰皇子,一并留下做这秘窟的祭品吧!”

言歌的刀,再次出鞘。

这一次,刀光更冷!更快!仿佛超越了空间的限制!没有华丽的轨迹,只有一道一闪即逝的黑线!

噗!

血箭冲天而起!黑衣人首领前冲的身形猛地顿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喉咙间一道细细的红线迅速扩大。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轰然倒地。

雨烟的剑,却在此刻绽放出绝世风华。

她动了。身姿曼妙,步法飘忽,踏着一种古老而狂放的韵律,如同在演绎一曲剑舞版的《将进酒》!剑光不再是冰冷的秋水,而是泼洒而出的烈酒!恣意!狂放!带着醉人的杀机!

剑光过处,黑衣人如同醉酒般踉跄、跌倒。剑锋割裂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有人临死前发出绝望的嘶吼:“醉…醉剑……”

“醉里挑灯看剑!”雨烟清冷的声音如同宣判。落霞剑轻颤,冰冷的剑尖已点在最后一名刺客的喉结上,“说,主子是谁?”

那刺客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随即化为决绝!牙齿猛地一合!

“不好!”雨烟剑尖疾点,却已迟了!

刺客七窍中瞬间涌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转眼气绝。雨烟眉头紧锁。

“小心!”言歌的暴喝如同惊雷!

整个石窟,在剧烈震动!

不是机括!是无数沉重的马蹄踏击大地!如同闷雷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震得穹顶碎石簌簌落下!

雨烟脸色第一次真正变了:“沙暴?”

不!比沙暴更恐怖!

嗤——!

第一支燃烧的火箭撕裂黑暗,带着凄厉的尾音,狠狠钉在洞口石壁上!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无数燃烧的箭矢如同火雨般倾泻而下!地平线上,无数火把瞬间点亮,连绵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巨大火龙!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一个生硬、嘶哑、充满杀意的吼声,借助内力滚滚传来:

“交出残卷!赐尔全尸!”

言歌看着那滔天的火龙,看着漫天火雨,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狂放的笑意。他猛地撕下衣摆,将羊皮残卷紧紧缠在左臂之上,右手新月弯刀直指那翻腾的火海!

“雨烟!”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依旧清晰,“敢不敢随我杀个痛快?”

回答他的,是落霞剑一声清越如凤鸣的长吟!

剑光起!极致的寒意骤然爆发!雨烟的身影仿佛融入剑光之中,人剑合一!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剑气如极地寒潮般席卷而出!所过之处,炽热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白色冰霜!冲在最前方的骑兵,胯下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刺骨冰寒惊得人立而起,嘶鸣震天!火焰在寒气中摇曳,明灭不定!

言歌的刀,则化作一道无坚不摧的黑色闪电!他迎着最密集的火光冲去!刀光过处,人仰马翻!一个挥舞弯刀的百夫长嚎叫着扑来,言歌身形微侧,刀光如新月乍现——“雁落平沙”!嗤啦!一条带着臂甲的手臂连同弯刀冲天飞起!惨嚎声未绝,他的刀已劈向下一个目标!

“痛快!痛快!”他纵声长笑,刀背狠狠拍在一名校尉的后颈,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再来!”

就在这时!

雨烟的剑光猛地一黯!

她身形一个踉跄,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言歌回眸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一支漆黑的弩箭,不知何时已深深钉入她右肩!箭尾兀自颤动!乌黑的血液,正顺着素白的纱衣迅速洇开,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毒花!

“你——!”言歌脑中一片轰鸣,目眦欲裂!

“别停!”雨烟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溢出的黑血触目惊心。她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剑尖猛地插入滚烫的黄沙,奋力一挑!

“看好了!”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

被剑气激起的沙粒并未落下,反而诡异地悬浮在空中,高速旋转!在落霞剑清冷光芒的牵引下,沙粒竟迅速凝聚、排列!

星!分!翼!轸!

地!接!衡!庐!

八个由黄沙凝成的古篆大字,散发着磅礴浩瀚的剑意,横亘在天地之间!

当最后一个“庐”字成型的刹那!

轰——!!!

一股无形的、开天辟地般的恐怖剑气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斧劈开了混沌!那席卷天地的狂沙风暴,竟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裂隙!风沙向两侧狂卷,露出一条通往黑暗深处的通道!

“走!”言歌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到雨烟身边,将她背起!她的身体很轻,很软,带着淡淡的冷香,此刻却冰冷得让他心慌。他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残阳最后一缕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

他们冲出了火海,冲出了箭雨,冲出了重围!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滚滚浓烟,身前是死寂无边的茫茫大漠。背上的雨烟,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为什么……替我挡箭?”言歌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砂砾在摩擦喉咙。

“因为……”雨烟伏在他背上,声音细若蚊蚋,断断续续地将那卷染血的羊皮残卷塞进他怀中,“你是……楼兰的……希望……” 话音未落,那只冰凉的手无力地垂落。

言歌在亡命飞奔!骏马早已失散,他背着雨烟,仅凭一双腿,在无垠的沙海上狂奔!身后追兵的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背上那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他想起初见时,她踏月而来的惊鸿一瞥,清冷如月魄精魂。此刻,这缕精魂,正在他背上一点点消散。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从未有过的恐惧!

“啊——!!!”言歌猛地仰天长啸!啸声悲怆苍凉,带着《滕王阁序》的韵律,在空旷的戈壁上远远传开!

远处,玉门关那沉默的轮廓,终于在夜色中浮现。像一道巨大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雨烟!”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血丝,“你听见了吗?!这是我们的江山!撑住!”

大漠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像是在回应他的绝望。


赤焰惊变,沙场鏖兵(中)

赫连铮的断臂还在渗血,眼中的怨毒却比熔金更烫。 

他狞笑着捏碎传讯玉符,波斯国师的黄金面具在沙丘后浮起。 

十万狼骑的弯刀映着残阳,像一排染血的獠牙。 

“楼兰的太阳?”可汗舔着刀刃上的血,“今日就让它沉进沙海!” 

漠北的风是裹着铁砂的鞭子,抽在烽火台的条石上,簌簌落粉。言歌按着冰冷的垛口,指尖下的岩石粗粝如磨刀石。疏勒河方向腾起的烟尘,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压在眼底。那不是沙暴,是烧焦的草皮混合着血腥气,是十万铁蹄踏碎河冰扬起的死亡之雾。

“报——!”

马蹄声撕裂风沙,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背。玄铁甲叶缝隙里,三支断箭的尾羽还在簌簌抖动。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乌黑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染红了沙砾。

“柔……柔然……”他死死抓住言歌的战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十万……狼骑……已……已过疏勒河……先锋……赫连……” 最后一个字被涌上的血块堵死在喉间,头一歪,气绝。眼睛兀自圆睁,映着血色残阳。

言歌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身旁的玄铁枪。八十三斤的杀器,此刻轻飘飘的,像根随时会被漠风折断的枯草。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风沙天,父王枯枝般的手将这杆枪按在他掌心,声音沙哑如裂帛:“歌儿……楼兰的江山……重若千钧……” 枪杆冰冷刺骨,那重量却沉甸甸压在他脊梁上。

一缕极淡的冷香自身侧传来。雨烟不知何时已并肩而立,素白的纱衣在朔风中猎猎翻飞,像一面不屈的旗。她的目光投向烟尘深处,黛眉微蹙:“你闻不到么?风里……有狼骚味。” 她的指尖拂过腰间古朴的落霞剑柄,动作轻柔,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言歌侧过头。烽火台的阴影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左边嘴角却向上扯出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虎牙咬住了下唇:“狼来了?正好。” 他抬手,屈指在冰冷的枪杆上重重一弹,“嗡——” 一声低沉的金铁颤鸣荡开,压过了呜咽的风声。“剥了皮,给将士们做褥子!”


残阳如血,泼洒在阳关斑驳的土黄色城墙上,每一道风蚀的沟壑都像凝固的血泪。柔然可汗策马立于阵前,胯下乌骓马焦躁地刨着蹄子。他手中那柄巨大的弯刀斜指城头,刀身弧度如残月,刃口雪亮,靠近刀镡处,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镶嵌成狰狞的狼眼,在夕照下泛着贪婪嗜血的光。

“楼兰的小崽子!”可汗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生铁,刺耳难听,裹挟着内力远远送来,震得城头士卒耳膜嗡嗡作响,“交出玉玺,献上那白衣女人!本汗开恩,赏你全尸一副!”

城上死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言歌身上。

他手中那杆玄铁枪,枪尖斜斜垂向脚下滚烫的沙地,随着他缓慢的呼吸,在沙面上划出一道深而笔直的沟壑。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千军万马,精准地钉在可汗那张狂笑的脸上,比玄铁枪尖更冷,更锐利。

“可汗可知,”言歌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平静,“我楼兰男儿,最恨什么?”

话音未落,乌骓马已如离弦之箭狂飙而出!

“玄甲卫!随我——破阵!”

黑色的洪流骤然启动!沉重的马蹄踏碎戈壁,卷起滔天黄沙,如同黑色的怒潮,决堤般向着柔然军阵席卷而去!城楼上,雨烟白衣胜雪,眼神凝如寒冰。她看得分明,言歌的枪尖刺出第一个狼骑的咽喉时,那柔然人淬毒的弯刀锋刃,离他脖颈只有三寸之遥!滚烫的血雾在夕阳下炸开,红得刺目。

血的气息瞬间点燃了战场!惨嚎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汇成死亡的交响。言歌的身影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枪如游龙,每一次刺出、横扫、劈砸,都带起一蓬血雨,留下一地狼藉尸骸。他竟在乱军之中纵声长笑,笑声癫狂而快意,压过金戈杀伐:“痛快!痛快!赫连铮!再来三百回合!”

可汗脸上的横肉抽搐,眼中凶光爆射!手中弯刀终于动了!刀光不再是匹练,而是一轮骤然升起的血月!刀势沉猛霸道,带着撕裂一切的罡风!所过之处,坚硬的玄甲竟如纸糊般纷纷碎裂!一名玄甲卫连人带马被斜劈成两段,内脏混合着血水泼洒一地!

刀锋直逼言歌面门!刺骨的杀意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言歌瞳孔骤缩,玄铁枪杆猛地向下一沉,硬生生格挡!铛——!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火星刺目飞溅!一股沛然巨力顺着枪杆狂涌而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缠枪的麻绳!枪杆上,赫然多了一道深达半寸的惨白刀痕!

“好刀!”言歌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却比刀锋更冷,更沉。

几乎就在同时!三道清冷如月华的剑气,成品字形,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袭可汗上中下三路!剑气未至,刺骨的寒意已让可汗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粟粒!

雨烟出手!

可汗大骇,回刀自救已是不及!仓促间只能将弯刀舞成一团光幕护住要害!叮!叮!叮!三声细微却清脆到极点的撞击声!可汗只觉刀身传来三股奇寒无比又凝练如针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定睛一看,精钢锻造的弯刀刀背上,竟多了三个米粒大小、深不见底的白点!寒气正从白点处丝丝缕缕地蔓延!

“以气驭剑,凝气成罡?!”可汗惊骇欲绝,目光死死盯住城头那道白衣身影,“你是天山…雪魄一脉的传人?!”

话音未落,致命的杀机已至头顶!

言歌的枪到了!这一枪,去势竟异常缓慢,仿佛枪尖挑着千钧重担。没有繁复的变化,没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种锁死天地、断绝生机的绝对意志!可汗只觉全身汗毛倒竖,仿佛被远古巨兽盯住的猎物,连骨髓都冻僵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吼——!”生死关头,可汗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马背上滚落!狼狈不堪地摔进沙尘里!

“可汗坠马啦!”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玄甲卫士气大振,攻势如潮!

言歌勒马,冰冷的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一股极其细微、带着甜腻腥气的味道,混杂在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中,钻入他的鼻腔。

火油!

“退!快退——!”嘶吼声冲破喉咙!

晚了!

柔然军阵中,无数火箭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尖啸,如蝗虫般覆盖了玄甲卫冲锋的区域!火箭落地,轰然爆燃!事先泼洒在地下的火油瞬间化作冲天火海!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玄甲被烧得通红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战马惨嘶着翻滚倒地,士兵瞬间变成火人,在烈焰中发出非人的惨嚎!

炼狱!人间炼狱!

就在这绝望的火海之中,一道白虹撕裂了赤焰!

雨烟动了!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极寒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火海!落霞剑在她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辉!剑光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怒涛奔涌的寒川!每一道剑气划过,炽热的火焰竟如同畏惧般向两侧分开、扭曲,随即被至寒的剑气彻底绞碎、熄灭!她以身为剑,以剑开路,硬生生在焚天烈焰中劈开一条寒冰通道!

“好!好个天山折梅手!冰封千里!”火海之外,传来可汗惊怒交加又带着一丝恐惧的咆哮,“今日算你命大!来日方长……”

“长”字尾音尚在风中飘荡,异变陡生!

嗤——!

一支粗如儿臂、通体漆黑、带着倒刺的狼牙重箭,如同九幽射出的毒蛇,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鬼啸,从一个极其刁钻、被浓烟遮蔽的角度,直射雨烟背心!时机歹毒到了极点!正是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剑势将收未收的刹那!

雨烟心神剧震!落霞剑本能地回旋格挡!叮——!一声刺耳锐响!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狼牙箭的箭簇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手腕一麻,剑身嗡鸣!那淬毒的沉重箭矢被剑尖蕴含的至柔巧劲一带,险之又险地擦着她肋侧飞过,深深没入燃烧的沙地!

可,几乎就在雨烟格开冷箭的同一瞬间!

言歌手中的玄铁重枪,脱手了!

不是失手,是倾注了全部精气神、凝聚了无边怒火与杀意的一掷!枪身撕裂空气,发出低沉恐怖的龙吟!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怒龙!目标——火海外,正欲打马遁逃的柔然可汗后心!

可汗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杀机瞬间锁死全身!汗毛倒竖!他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猛地向侧面一扭!

噗嗤——!

血肉撕裂的闷响!

玄铁枪锋利的枪刃,带着无匹的动能,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卸下了可汗整条左臂!断臂连同沉重的弯刀冲天飞起,带起一溜刺目的血泉!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划破战场!可汗捂着喷血的断肩,痛得几乎昏厥,用尽最后力气猛夹马腹,亡命向本阵深处逃窜!

“赫连铮!”言歌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利刃,穿透混乱的战场,狠狠钉在可汗溃逃的背影上,“告诉那条波斯老狗!这笔血债,本王记下了!滚!”


血珠顺着玄铁枪冰冷的刃口缓缓汇聚,滴落在滚烫的黄沙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凝成一颗颗紫黑色的、不祥的结晶。雨烟拄剑而立,素白的肩头,那支漆黑的弩箭尾羽仍在微微颤动,乌黑的血迹在白衣上晕染开,触目惊心。她脸色苍白如雪,唇瓣却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清冷的目光扫过言歌染血的战甲,瞳孔骤然收缩。

“你受伤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言歌低头。左胸玄甲上,一道半尺长的裂口狰狞地咧开,边缘翻卷。暗红的血,正顺着甲叶的缝隙,无声地蜿蜒而下,浸透了内衬的衣袍。他竟浑若未觉,只是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点,嘴角又扯出那个凶狠带笑的弧度:“皮肉伤。倒是那老狗的刀,够沉。” 他目光扫过雨烟肩头的箭,那抹笑意瞬间冻结,眼底翻涌起噬人的风暴。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战场的余烬。三十六派弟子策马奔至城下,人人脸上带着风尘与激战后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为首的清风剑派少年翻身下马,手中捧着一个寒气四溢的玄冰玉匣。匣盖开启的刹那,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寒意弥漫开来,连周遭灼热的空气都为之一清!匣内,一只通体晶莹如冰玉雕琢的蟾蜍静静伏卧,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微光。

“玄冰玉蟾!”有人失声惊呼。

雨烟腰间的落霞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微颤,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猛地转头看向言歌——却见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以枪拄地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泛起一层不祥的青黑!

“别过来!”言歌嘶声厉喝,声音竟已带上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猛地撕开胸前破碎的甲叶和染血的衣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一道寸许长、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赫然在目!伤口周围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正是传令兵甲缝中断箭留下的“馈赠”!

雨烟的目光瞬间冻结!她死死盯住言歌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又猛地扫向城下散落的、染着同样青黑色的断箭残骸——箭羽末端,一个微小的、扭曲如蛇的烙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赫连铮亲卫的标记!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釜底抽薪!”雨烟的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她缓缓抬起落霞剑,冰冷的剑尖划过焦黑的沙地,发出“嗤”的轻响,留下一道笔直而深刻的寒痕。“二皇子,”她抬眸,目光如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直刺言歌眼底,“可还记得,敦煌城外,我曾说过什么?”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喧嚣的敦煌夜市,灯火阑珊。她递过那枚温润的玉佩,月光下,她的眉眼清冷如霜,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此玉能挡三次必死之劫。慎用。”

此刻,那枚紧贴着他心口肌肤的玉佩,正散发出滚烫的热度,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热感穿透皮肉,直抵心脏!

言歌猛地伸手,一把攥住雨烟握剑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在她凝脂般的皓腕上留下深紫色的指痕!他盯着她,眼神如同濒死的孤狼,嘶哑低吼:“走!立刻!回天机阁!这里……有我!”

雨烟却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如同冰封雪原上骤然绽放的雪莲,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与……温柔?她清冷的眉眼弯起,竟似江南三月潋滟的春水,瞬间融化了眼底的万年寒冰。

“二皇子可知,”她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锋利,“我天山雪魄一脉,最恨什么?”

言歌怔住。

下一刻,雨烟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氤氲寒气,快如闪电般点向言歌胸口那青黑色的伤口!

噗!

指尖触及皮肉的瞬间,言歌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寒之气,如同冰河倒灌,瞬间透体而入!那寒流霸道无匹,所过之处,翻腾的气血、暴走的毒素、乃至灼烧的剧痛,竟被瞬间冻结!伤口周围蔓延的青黑毒气,如同遇见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退、凝结成细碎的黑色冰晶,簌簌掉落!

“呃!”言歌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经脉都仿佛被冻结,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通透与冰凉!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迅速恢复本色的皮肉,又猛地看向雨烟。

“玄冰……真气?!”他声音干涩。

“现在,”雨烟缓缓收回手指,那根莹白如玉的指尖,此刻已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寒气缭绕。她转过身,落霞剑平举,冰冷的剑尖稳稳指向东方——皇城的方向。那里,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赫连铮。”

“你欠我的,欠楼兰的……” 

“该用血,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言歌望着她挺直如孤峰、却又透着一丝疲惫的背影。漠北的风沙依旧凛冽如刀,卷过她染血的白衣和飞扬的发丝。不知为何,这刮骨的风,此刻拂过面颊,竟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近乎错觉的温柔。他弯腰,拾起深深插入沙地的玄铁重枪。冰冷的枪杆入手,枪尖上,可汗那尚未干涸的紫黑色血珠,在破晓前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妖异而冰冷的光泽。

他握紧枪杆,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投向东方那即将被朝霞撕裂的黑暗。

“该回家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王城曙光,盛世新章(下)

皇城的夜,黑得像泼了浓墨

风卷着沙砾,抽在摘星楼的金瓦上,簌簌作响。言歌负手立在最高处,蟒袍的下摆在风里翻飞,像一面玄色的旗。脚下那片朱墙碧瓦的宫阙,此刻蛰伏在黑暗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也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轻得如同雪落。一缕极淡的冷香混入夜风。

“殿下,该上朝了。”雨烟的声音清清冷冷,比这漠北的夜风更凉三分。她站在阴影里,月白的劲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腰间那柄古朴的落霞剑,如同她人一般沉默而致命。

言歌没回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说,赫连铮今日,会穿他那身招摇的紫蟒袍,还是套上那件见不得光的玄铁甲?”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冰冷的玉佩——那是雨烟送的,刻着“千金散尽还复来”,此刻贴着他的肌肤,冰凉一片。

雨烟沉默。摘星楼太高,风太大,吹散了所有答案。


朝堂之上,金砖映着惨淡的晨光。

赫连铮的紫蟒袍在光线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像一条盘踞的毒蟒。他手中捻着一串琥珀念珠,珠子碰撞,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惊得殿角栖息的乌鸦扑棱棱飞起,留下几声不祥的聒噪。

“父皇沉疴难起,这玉玺……”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目光却如淬毒的钩子,猛地甩向站在阶下的言歌,“总得有个掌舵之人。二弟,你说呢?”

空气骤然凝固。满殿文武的呼吸都屏住了,无数道目光在两位皇子之间无声地绞杀。

言歌笑了。左边嘴角向上勾起,露出那颗略显凶狠的虎牙,轻轻咬住下唇,眼神却平静无波:“大哥若喜欢,拿去把玩便是。”他向前踱了一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是……千万小心些,莫要再像小时候那样,失手摔了父皇赐的玉佩才好。”

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从角落响起。

赫连铮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捏着念珠的手指骨节泛白。八岁那年的耻辱如同毒刺,再次狠狠扎进他心里——言歌那张看似无辜的脸,害他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整整跪了三日三夜!

“二皇子好伶俐的口齿!”三皇子元翊摇着那柄绘有波斯猫的折扇,施施然踱出队列,石青长衫衬得他温润如玉,唯有那双藏在扇面后的眼睛,闪烁着毒蛇般诡谲的光。“只是不知,这口舌之利,能否挡得住柔然十万铁骑的弯刀?”

言歌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看见那扇面上波斯猫的蓝宝石眼睛,幽光流转,像极了昨夜密探送来的急报——元翊与波斯祆教勾结,以楼兰商道为饵,欲行不轨!

“三弟的消息,倒比漠上的沙鹰还快。”言歌忽然抬手,屈指在身旁冰冷的蟠龙金柱上轻轻一叩。叩击声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所有杂音。“只是不知……城西破庙昨夜那把无名大火,三弟可曾听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元翊摇扇的手猛地一顿。

言歌缓缓站起身,玄色蟒袍的下摆如浓墨泼洒在白玉阶上,带着沉沉的威压。“火起之时,有人亲眼所见,一队波斯商贾,仓皇出城。”他目光如电,直刺元翊,“走的,正是三弟封地境内……那条官道!”

死寂!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哈哈哈哈!”赫连铮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大笑,笑声震得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妙!妙极!二弟这是要学那戏文里的包龙图,给我楼兰也唱一出‘铡美案’不成?!”

言歌也笑。他一步步走下玉阶,径直来到赫连铮面前。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忽然伸手,指尖快如闪电地在赫连铮华丽的紫蟒袍袖口处轻轻一勾!

嗤啦——!

一根细若发丝、却灿若纯金的丝线,竟被他硬生生勾了出来!在殿内微光下,那金线晃得人眼花。

“大哥这袍子,”言歌捏着那根金线,声音冷得像冰,“倒是比往年……更‘体面’了。”

整个朝堂的空气,瞬间冻结成冰!


退朝的钟声,沉闷地敲散了一殿的硝烟。

雨烟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在宫门外截住了元翊。

“三皇子。”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比落霞剑锋更冷,“可曾听过波斯有一种奇药,唤作‘醉生梦死’?”她忽然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肉眼可见的寒芒,虚虚点在元翊喉前三寸!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元翊皮肤生疼!

元翊的折扇“啪”地一声死死合拢!他猛地后退半步,石青长衫的下摆扫过雨烟冰冷的剑鞘,脸上强装的镇定出现一丝裂痕:“阁主说笑了!本王……最是惜命!”

雨烟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雪原上掠过的寒风:“三皇子自然是惜命的。”她向前逼近一步,落霞剑的剑柄几乎贴上元翊的胸膛,“只是不知……可曾听过另一句老话?”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翊的脸色瞬间煞白,握着折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扇骨上那抹幽蓝的波斯纹路,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夜,浓得化不开。

二皇子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言歌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他手中玄铁枪的枪尖,一滴暗红的血珠缓缓凝聚,“嗒”地一声,滴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你怕了。”雨烟的声音从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传来,清清冷冷。

言歌没有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那滩迅速变暗的血迹。那是方才潜入府邸的顶尖刺客留下的。“我只是在想,”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这皇城的水,究竟有多深?深到……连‘醉生梦死’这等波斯秘毒,都能流进来。”

雨烟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她走到言歌身边,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枪杆上那道新鲜的、带着毒腥气的划痕:“水再深,也深不过人心。”

梆!梆!梆!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言歌猛地伸手,一把攥住雨烟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清晰的指痕!他转过头,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暴戾与后怕,声音嘶哑:“你可知!今夜那刺客的刀锋上……淬的就是‘醉生梦死’!见血封喉!” 若非他腰间玉佩骤然发烫示警,若非雨烟那快如鬼魅的一剑挑偏了刀锋……此刻他已是尸体一具!

雨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她猛地想起元翊白日里死死合拢的折扇,想起扇骨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幽蓝寒光!

“所以……”她任由他紧紧攥着,另一只手却并指如剑,带着凛冽的寒意,虚虚点向言歌的心口,“二皇子……怕了么?”

言歌盯着她近在咫尺的清冷眼眸,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自己有些扭曲的脸。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癫狂,七分决绝。攥着她手腕的手非但没松,反而猛地用力将她拉近!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屈指在她腰间的落霞剑剑鞘上重重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骤然响起,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也盖过了他嘶哑的低吼:

“我若怕了,怎配与你并肩而立,共斩这魑魅魍魉?!”

雨烟清冷的眸子里,那跳动的烛火猛地亮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驱散了所有阴霾,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勇烈。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终于在她唇边漾开,如同冰河解冻。

“走水啦!走水啦!二皇子府走水啦——!!!”

凄厉的嘶喊声如同惊雷,骤然撕裂死寂的夜空!紧接着,是兵刃猛烈撞击的铿锵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无数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庭院石板,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怖声响!

“二皇子!快走!”书房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浴血的亲卫统领踉跄扑入,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嘶声力竭,“赫连铮!他……他带兵围府!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弟兄们……顶不住了!”

雨烟的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锋在烛火下流淌着秋水般的光华。她没有半分犹豫,一把反扣住言歌的手腕!力道同样坚决!

“跟我走!”

暗道深邃、潮湿、弥漫着陈年的土腥味。两人在狭窄的黑暗中疾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言歌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父皇病榻前那只枯瘦如柴、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嘶哑的声音如同诅咒:“歌儿……这皇城……是座吃人的牢笼啊……”

暗道尽头,冰冷的护城河水气扑面而来。

雨烟手腕一抖,一道乌光自袖中激射而出!啪!长鞭如灵蛇般卷住岸边一棵粗壮垂柳的枝干!她手臂用力一带,低喝一声:“起!” 两人借力腾空而起,如同两只夜枭,扑向对岸的黑暗!

“放箭!给本王放箭!格杀勿论——!!!” 赫连铮气急败坏的咆哮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弓弦震响的嗡鸣!无数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当头罩下!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

雨烟眼中寒芒爆射!落霞剑在她手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旋转的白色飓风!剑光不再是点、线、面,而是爆开一团璀璨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寒芒星团!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爆豆般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无数射至身前的箭矢,或被剑锋精准格开,或被凌厉的剑气生生绞碎成木屑铁渣!她以身为盾,以剑为壁,硬生生在箭雨之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好!好一个天山折梅!滴水不漏!”赫连铮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火光中扭曲。

就在两人即将落地的瞬间!

嗤——!

一道比夜色更浓、更沉、更快的乌光!无声无息,却带着灭绝一切的杀机!从护城河对岸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雨烟空门大露的后心!时机歹毒,角度刁钻,正是她剑势将收未收的刹那!箭镞上,一点幽蓝的寒芒在火光下闪烁——醉生梦死!

言歌目眦欲裂!他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毒箭射向雨烟!

雨烟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落霞剑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弧线,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向那支夺命毒箭的箭镞!

叮——!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锐响!

剑尖与箭镞碰撞!巨大的冲击力让雨烟手腕剧震,气血翻涌!那毒箭被剑尖蕴含的至柔巧劲猛地一拨,险之又险地擦着她飞扬的衣袂掠过,噗地一声深深没入护城河浑浊的水中!

偏生就在雨烟全力格挡这致命冷箭,身形在空中凝滞的同一刹那!

言歌手中的玄铁重枪,脱手了!

灌注了他所有愤怒、绝望、以及玉石俱焚意志的一掷!枪身撕裂空气,发出低沉恐怖的呜咽!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黑色雷霆!目标——河对岸火光中,赫连铮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赫连铮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杀机瞬间锁死全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怪叫一声,拼命向旁边一闪!

噗嗤——!

血肉被蛮力撕裂的闷响!

玄铁枪锋利的刃口带着无匹的动能,狠狠贯穿了赫连铮的左肩!将他整个人带着向后飞起,如同破麻袋般钉在了身后燃烧的府门门板之上!

“啊——!!!”赫连铮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元翊!”言歌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扫过混乱的战场,“告诉你的波斯主子!洗干净脖子等着!本王——亲自来取!”


雨烟落地,踉跄一步,以剑拄地才稳住身形,肩头被箭风擦过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言歌重重落在她身边,溅起一片水花。两人回头望去,二皇子府已陷入一片火海,映红了半边皇城的夜空。喊杀声、惨叫声、火焰的咆哮声,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河面上,一盏孤零零的粉色河灯,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二皇子可知,”雨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目光却依旧清冷如雪,落在言歌沾满烟灰血迹的侧脸上,“我天机阁立足西域百年,最恨什么?”

言歌没有看那河灯,他的目光穿透燃烧的府邸,投向皇城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他伸出手,沾染着血污和烟尘的手指,在雨烟手中那柄依旧寒光凛冽的落霞剑剑脊上,轻轻一弹。

铮——!

清越的剑鸣再次响起,如同不屈的宣告。

“恨这牢笼锁人心,恨这鬼蜮……污了手中剑。”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力量。


十年后。

敦煌石窟的风,依旧带着亘古的苍凉。只是那曾经斑驳的岩壁,许多地方已被精心修复,覆盖上鲜艳而庄严的彩绘。新的商道如同血脉,从这古老的咽喉延伸向四方,驼铃声声,载着丝绸、瓷器和不同口音的欢笑。

一队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波斯使团,在无数楼兰百姓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进入皇城。使节首领穿着华丽的锦袍,仰望着城楼上那道身影,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楼兰的新帝言歌,没有乘坐镶金嵌玉的龙辇。他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大宛良驹,马鞍旁随意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质酒囊,玄色的常服洗得有些发白,衬得他眉宇间的风霜更加深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带着洞察世情的明澈。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帝王,倒像一个随时准备仗剑天涯的游侠。

“陛下!您万金之躯,怎可……”使节首领慌忙下马,抚胸行礼,语气带着惶恐。

言歌勒住马,目光扫过使节头顶那面绣着波斯神鸟的华丽旌旗,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他忽然并指如剑,朝着那面旌旗凌空虚虚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无形剑气破空而出!

旗杆顶端,那面象征着波斯威严的旌旗,齐刷刷断为两截,缓缓飘落!

“在楼兰,”言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帝……也是人。”他随手摘下马鞍旁的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流淌下来,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就像这旗,该断的时候,自然就断了。”

短暂的死寂后,城楼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百姓们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崇敬与自豪。他们看着他们的皇帝,看着他饮尽马奶酒(只有雨烟知道,那里面其实是塞外最烈的烧刀子),看着他眼中映着楼兰万里无云的晴空。

雨烟站在高高的城楼女墙边,一袭素净的青衣,发髻间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眼神更加深邃沉静。她看着阳光下那个纵马豪饮的身影,看着他眼中倒映的、他亲手缔造的这片生机勃勃的江山。一丝极淡、却温暖的笑意,终于在她清冷的唇边漾开,如同冰川上悄然绽放的雪莲。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玉门关外,那个在绝境中背着她、嘶吼着“这是我们的江山”的孤狼般的青年。

这个男人,他比朝阳更耀眼。他用自己的脊梁,撑起了楼兰的天空。


又是十年。

言歌的鬓角染上了霜色,雨烟的落霞剑剑穗也褪去了鲜亮。城西那家老茶楼的说书人,须发皆白,声音却依旧洪亮。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只见那二皇子言歌,一柄新月弯刀,快如闪电!天机阁主雨烟,落霞剑光,寒彻九霄!两人刀剑合璧,于万军之中,硬生生斩断了柔然可汗的狼旗!破开了那敦煌秘窟的千古死局!更是在那皇城迷云、兄弟阋墙的绝境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才有了我楼兰今日的太平盛世!” 老先生唾沫横飞,抑扬顿挫。

“后来呢?后来呢?”茶桌旁,几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急不可耐地追问,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向往。

“后来啊……”说书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繁华鼎盛的街市,声音里带着悠长的感慨,“后来,楼兰的月亮,照亮了西域三十六国,比波斯的明珠更亮!楼兰的剑,悬在玉门关外,比天山的积雪更冷!太平不易啊,孩子们……”

茶楼角落,临窗的雅座。言歌端起粗瓷茶碗,吹了吹浮沫,目光却透过袅袅茶烟,落在对面雨烟沉静的侧脸上。岁月沉淀,她的眉宇间少了几分清冽,多了几分温润。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他们知道,那夜御书房里熄灭烛火的手,是雨烟的;那日城门口酒囊里装的,是烧刀子;那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扶持,早已将彼此的血肉灵魂,都刻进了对方的骨子里。

漠北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玉门关的残垣。

吹散了帝王的冠冕,吹淡了江湖的恩怨,吹老了说书人的故事。

唯有那皇城之巅,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每一次日升月落中,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如同两柄深深插入城砖的、沉默的剑。

一柄如新月,割开黑暗。
一柄似落霞,映照山河。

无声,却永恒地镇守着这座名为楼兰的城,以及它所象征的——光明与秩序。

(终)

注:周某人漏出的真相——言歌与雨烟双修《滕王阁序》下半卷时,新月弯刀斩断落霞剑的刹那,断剑核心并非金铁,而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玄色冰蚕丝,其上以秘法铭刻的治国箴言在剑气激发下显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车同轨,书同文,利通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民心自归。” 此乃王勃融汇华夏千年治乱兴衰之秘宝,楼兰中兴之基,实源于此断剑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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