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胤言出现在楼兰城外的那天,天空飞满了乌鸦。

成千上万的乌鸦像是黑色的乌云一样笼罩在城池上空,不断盘旋着不肯离去,搅动起大漠的黄沙,让天空变得昏黄,它们的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哀鸿遍野的战场,那些尖利的叫声直冲云霄,又像是利刃一样插入人的心里。

乌鸦在楼兰先祖的警语里,是灾祸和不幸的象征。如同死神。

胤言一人一马伫立在黄沙中,黑色的衣衫随着沙漠上的劲风猎猎作响,发梢飞舞着,但他抬起来仰望城楼上的目光却殷切而热烈,他笑着向城楼上的迦南挥手,眉剑目星的脸上带着伤痕,轮廓像是雪山一样挺拔。

“不能让这个汉人的王子进城来,公主,他会带来不幸的。”被银色袍服笼罩着的祭祀发出苍老的声音,她佝偻的身躯低垂着,礼敬着眼前的迦南公主。迦南抬起戴着白玉护指的手轻抚在楼兰城池的女墙上,眺望着城下的胤言,这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如同他们约定的那样,出现在了楼兰。她知道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皇太子的身份。但他还是来了。

“可他是宗主国的皇子,我们总不能让他在城外守着,你知道的,姆妈,他连今晚都撑不过去。”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迦南回头拉起祭祀干瘪沧桑的手,看着她浑浊的眼睛,说道。

“可是公主殿下您忘了吗……您下个月就要和楼兰最杰出的勇士钦·破六汗结亲,按照大漠的条律,您不得再和其他男子来往,您会辱没了破六汗部的尊严!”

“姆妈,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当然记得和钦的婚约,可是在这之前……还可以发生很多事。”迦南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扭过头,用红色的头发掩盖住自己的神情,碧绿色的眼中满是期冀,又隐藏着一丝担忧。她高高的鼻梁像是草原上的山丘,眼睛又像是一汪清泉,洁白肤色的脸上晕着一滩樱桃的颜色。祭祀看在眼里,只有一种深深的疑虑。“让他进来吧,姆妈。”迦南又说道。

“我希望不会有事发生,如果有,那也一定不会是好事。”祭祀说着,微微颤颤地转过身去,走向长长的弧形墙梯。乌鸦群在她头顶的天空尖叫盘旋,她抬头惊恐地来回扫视着,在楼兰的图腾里,再没有比乌鸦更邪恶的物种,此刻它们久久盘旋在此,让祭祀想起古籍里记载着许多年前,罗兰王朝灭国的那个时候,也是数不尽的乌鸦将城池掩盖,像是抬到了天国,或是掩进了黄沙中。总之,那个国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后裔。

祭祀命人打开了城门。胤言笑着踏马进城,他的脸上,衣服上,头发上沾着黄沙,但他只拓荡不羁地笑着,全不当一回事。

迦南站在门口迎接他。

她的身后,身着华服的武士和侍女并列两排,撑着高高的华盖。每一个人都身材挺拔,每一个人都是红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如山峰般高挺的鼻梁,重墨挥洒一般的眉毛,呈现在胤言面前的,是和中原全然不同的异国风貌。

“太子殿下,您的属国恭候您的大驾。”迦南微微欠身,学着中原人的礼仪做了个福。她身后的仪仗也一一下跪。

胤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迦南,何必多礼!”他伸手扶起来迦南,四目相对的一刻,迦南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你来了。”她说,万般的惊喜。

“我来了!”胤言坚定地回应道。

“哼!”迦南背后的祭祀冷哼一声,“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在京都遇到我们楼兰的钦·破六汗?他数月前率队前往京都献贡,按时辰,这几日也该回程了。”祭祀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胤言松开迦南的手,看着祭祀,冷冷地道,“破六汗尚在京都,父皇赏他良马白匹,庄园一座,他也留恋京都物产风物,想多留几日,想必不日就会回到楼兰城。”

“难怪世人皆称京都为魔都妖府,竟如此毒深,大漠不世出的英雄,到了京都竟也失去了本心,好个良马百匹,可比得上楼兰的汗血宝马?”祭祀语气凌厉,手握的银杖在石板地上撞击了一下,竟冒出火花来。

“姆妈!钦喜欢玩就让他在京都玩一阵就是,说不定遇上哪家的闺秀,中原女子多柔美,岂不比大漠干风熏烤的女孩可人?”迦南轻抚祭祀的背,像是安慰又像是在调皮。

“哼!公主别忘了下月的婚期,国主已经拟好诏书,近日就要向国民公布,身为公主,继承的是国家未来,莫要辜负了国主和子民,微臣的心血也算是有了交代!”说着,祭祀转身,踉跄着步伐走回了城池。

她的身后,胤言和迦南目送着她,只是两人的眼中各有神色,迦南是一种忧愁,而胤言则是一种沉重。

“我万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我以为小时候说过的话,只是你们中原人说的童言无忌而已。”迦南喜笑颜开,直盯着胤言落满灰尘的脸。

“我当然要来,不然你都要嫁给破六汗了。你……爱他吗?”胤言抬起手,摸了摸迦南的脸,轻柔细长的手指像抚摸花瓣一样温柔。

“我和他,只是从小的玩伴而已,长大了以后,又因为部落联姻而缔结了婚约……我……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这门婚事。”迦南小心翼翼地看着胤言的灰色的眼睛。

胤言抬起的手顿了一下,理了理迦南的头发,“我明白。我这次来,就是想带你回到中原,我要向父皇请命,放弃我的东宫,我要带你去云游四海。”胤言说着,声音逐渐微弱起来,旋即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天上,“好多的乌鸦。”

“是呀,好多的乌鸦。它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好像来聚会一样。”迦南想着胤言说的话,如此美好,却又如同梦境一样不真实。

“你听过没有,在我们中原,有一群人,他们可以变成乌鸦。”胤言喃喃地说道。

“那他们一定很可爱吧?”迦南看着胤言道,“在天上飞来飞去,又自由。”

“不,实际上,他们一点也不可爱……”胤言没有再说什么。

“给我讲讲我从京都离开以后,那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吧。楼兰的日子太闷了,总是没边的黄沙和风尘。”

“好。”

两人走过仪仗,并肩向着城池中央的皇宫走去。


十年前。迦南十二岁。

迦南第一次离开黄沙包裹的楼兰。当她随着由骆驼和马队组成的护卫队抵达长安时,距离出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

那是宣武二年,连年的战事让沙漠上的城邦和国家对中原国避之不及,终于在大漠的各国联合抵抗之下,中原国的宣武皇帝撤回了西征的军队,但是要求各国的继承人前往中原国学习他们的文化和法令,说是学习,其实就是质子。

所以和迦南一样被作为质子送到京都的,还有大宛、天竺、暹罗、龟兹的王子们。因为楼兰王只有一个女儿的缘故,唯一的继承人迦南便被送到了中原国的都城。

直到六年以后,在确认西域诸国不再有抗逆的实力以后,皇帝才放继承人们回到各自的王国。

但迦南的心情却并不像其他的王子那样阴沉恐惧,一来她正是年幼无知的年纪,二来这是难得的离开大漠的机会,她短暂的一生都在楼兰那座城池里度过,从未踏出过城门一步。那座城池被她熟悉到每一个街道每一条小巷,甚至是每一只暹罗猫的样子她都清楚。她太想要一些新鲜的东西出现了。

当她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时,她被京都繁华的景象震惊了。绵延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以及琳琅满目的商铺,无数嘈杂各异的叫卖声喧嚣着整座城市,路边的泥土里开放着花朵,青石砖铺就的大道宽敞而平整,无数行人和马车往来,络绎不绝。

空气里飘荡着食物和花朵,以及香料的味道。刚刚下过雨,天空清亮得像是被洗过一遍,她从未见过没有黄沙的天空,干净得一尘不染。

而同样被震惊的,还有围在城门口的守城军士,以及路过的行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惊艳卓绝的西域少女,深红色如同葡萄美酒般的长发,碧蓝得像海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两颗昂贵的蓝宝石,镶嵌在白璧似的脸上。

迦南讶然伫立,看着京都繁华的街道久久的出神。

迦南遇到胤言,就是在那时候。

十六岁的皇太子受命在城门迎接各国来朝的皇子们,他坐在云撵上,左手撑着额头,低头闭目,静静等待着,旁边的地上站着两名宫女,像是含羞的莲花低眉顺目,轻轻摇晃着巨大的云扇。两匹洁白如雪的马拖着云撵,安静地站立着,健硕的白马从鼻孔喷出粗壮的气柱,不时抬起腿,狠狠落在青石板上,竟能溅出火星,它们昂首挺立着,像是随时会拖着云撵飞上天空一般。

胤言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了刚跳下马车的迦南。十二岁的少女像是刚出巢的小鸟,四处张望着,眼中满是希冀和好奇。

胤言无声地笑了笑。她还不知道这个都城里暗流涌动,人心如同海里的暗礁一般不可琢磨。

各国的王子和公主们,被安排在御花园,和皇子们一起学习中原国的书经歌赋,中原国的历史绵长,许多古籍佶屈聱牙,不识得中原国文字的迦南,连毛笔也握不好。中原国以文取仕,皇子们更是坐拥翰林院最好的老师和书藏,于是很多人经过数年的刻苦研习,已经能够吟诗作对,甚至和老师讨论国策。

而其中最优秀的,莫过于皇子胤言。

他三岁就进入翰林院跟随太傅学习经论,八岁已经学完了翰林院的所有课程,开始学习治国方略和用兵之策;在学文之余,他拜了镇国将军白于城为师,学习剑术和骑射,在众皇子中,文韬武略均出类拔萃,于是在他十四岁那年,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了东宫太子。

彼时他已经不再和其他皇子们一起上课,更多的时间,他都在东宫中处理皇帝下达的任务,如辽东的匪患,江南的水灾。他还收纳天下的奇人异士作为门客,中州的剑客,岭南的蛊师,漠北的拳师,甚至是天下人谈之色变的咒术师,他也收入囊中。皇帝曾派人询问他,皇室威严,为何收纳三教九流之属?他回答道,天下异术变化万端,尽皆熟悉,可备万险。于是皇帝不再干预,还赐给他几名药师,补充他的空缺。

没有人怀疑过,胤言会是将来的天子。甚至是他的兄弟们,也从未有过要抢占东宫的想法,只是无人的时候,会在心里咒骂几句,同为皇子,差异为何如此之大?

但这些皇子,对待西域诸国的王子和迦南却没有那么恭敬。

本就是檐下客的西域王裔们,因为不通文化,很容易受到皇子和老师们的区别对待。常常当着他们的面,用一些“比丘之土”、“蕞尔小国”、“夜郎自大”之类让人听不懂词汇大声嘲笑,王子和公主们虽然听得出其中意味,但又不懂其意,怕闹出笑话,丢了国家的脸面,往往只是在袖子里攥紧拳头,隐忍作罢。

但迦南却从不由着他们。

在上课的时候,迦南听到太傅讲秦时的佞臣赵高指鹿为马,本是告诫皇子们要提防宦官专权,一位皇子却突然说道:“鹿即使被指认为马却也依然还是鹿,就像蛮人即使被当作王子,却也还是蛮人。”这句话所有的王子们都听懂了,上书房里突然气氛凝重起来,穿着西域袍服的王子们本就人高马大,不少还有一脸的络腮胡,此刻都捏紧了拳头,如不是顾及到身后的国家,只怕早已冲了上去。

“谁说鹿被指为马了还是鹿?”坐在远处的迦南突然高声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一下站起来,走到说话的八皇子面前。

“你说什么,鹿怎么可能变成马?颠倒黑白!”八皇子一挥袖,喝道。

迦南并没有被他吓到,而是拿起桌上的笔,仔细地看了一下,“你看这支笔,它现在是一支笔,但如果我说它是一支鸟呢?”迦南道。

“还是一支笔!”

“那可不一定。”迦南莞尔一笑,她用手掌拂过笔身,从上而下,笔身随着她的手拂过逐渐消失,然后一只青色的鹦哥出现在她手上,跳来跳去,又冲着八皇子叫了两声,清脆嘹亮的声音让十二岁的八皇子一阵瞠目。

“这……”八皇子说不出话来。

迦南一扬手,鹦哥飞起来,围绕着黄粱盘旋,翅膀发出扑风的声音,嘴里唱着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鹦哥不住旋转着,西域的皇子们敬佩的看着迦南,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手,旋即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好!”他们像是扬眉吐气一般叫着好。

“太子殿下!”太傅对着身后的门作了个长揖。上书房里倏然静止了下来,众人回过头看向胤言的方向,又逐一拱手致意。

迦南的那只鸟正飞过胤言的头顶,在她一愣神的时候,又变回了一支笔,凌空落下。带着浓墨的笔划过胤言的脸,“啪嗒”掉在地上,众皇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而西域的王子们,则又是一种惊恐。

“太子……我……对不起!”迦南走到胤言面前,低着头,像是小时候自己做出了事在祭司面前那样小心翼翼。

“哦,竟然不是戏法?”胤言却没在意脸上的墨痕,而是委下身捡起地上的笔,仔细端详着。

”哼,戏法算什么,我们西域的巫咒术,可是能偷天换日的哦!”迦南略带自豪地笑着说道。

“偷天换日?”胤言看一眼迦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笔,满脸的疑惑。高挺的额头微微皱眉,像是浪花涌上夏日的沙滩。他用身后侍女递来的蘸水的纶巾擦了擦脸上的墨。

“我这只是一点皮毛啦,真正厉害的是我们破六汗部的钦,他才跟我一样年纪,但是巫咒术已经比得上六十多岁的祭司了。”迦南又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说道。

“钦是谁?他很厉害吗?”

“是啊,他是我父王最忠诚的部落领袖的儿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他从小修习巫咒术,据我姆妈说,他是我们楼兰最有天赋的巫咒师,将来是要成为大祭司的人。”没注意到胤言语气的变化,迦南继续说道。

“你是楼兰的迦南公主?”胤言问道。

“是的。”她还以为他已经把她记住了,此刻不免有些失落。

胤言扫视了一圈上书房里的皇子们,被他目光扫过的皇子无不扭头觑觑而视,这个光芒过于耀目的大哥,从小就和他们有着天堑鸿沟,他更像是领袖,而不是兄弟。

“我听说上书房里时常有争纷发生,有损我天朝气节,今后再有此类事,太傅可报于我东宫,给各位弟弟们加一些强身健体的武科,耗一下少年精气!”胤言对太傅颔首致意,说着他退步出门,走过迦南面前时,又停下来顿了顿,略微思索后看向她,“你跟我走吧,东宫也有教习老师,我想了解一些巫咒术,增长一下见识。”

少女顿时喜出望外。


大祭司死了。

在那个晚上,她被一柄三叉戟贯穿了身躯,血浸进夯实的黄土中。她的屋子在城池最高的尖塔里,一扇洞开的窗户对着天空,夜晚星宿出现的时候,她总是站在窗前观测星星的轨迹。她被发现的时候,就死在那扇窗前,盘旋在天空的乌鸦落在她的身体上,像是享受盛宴一样啄食着她的躯体。

那是一把没有人见过的武器,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高高的尖塔中,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刺穿了大祭司的身体的。塔底的守卫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在周围。

大祭司的尸体被抬上了王殿。高穹的屋顶上悬挂着金色的帷幕,金线绣出的纹理拼凑成一幅幅山河的图像,是仿着中原的千里江山图绣成的绝美风景。麝香的味道飘满殿堂。

汉罗国主的金座在大殿的最深处,被帷幕和侍女手持的障扇半掩,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如同一尊宝塔端坐在宝座上,眉目凶悍,宽大的王袍披在肌肉虬结的肩膀上。汉罗国主看着殿下大祭司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

胤言坐在王座侧边的上座,一壶飘着香味的热酒摆在他面前,但是他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对面,楼兰四部的亲王们列座一排,在他们身后,是楼兰的大将军拓跋鸿。

“这,恕我的冒昧,胤殿下,我们大祭司的死你可知情?”汉罗国主打破了沉静,他用右手扶住左肩,浅浅垂头,用属国的礼仪表示了敬重,但是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山一样沉重的气息。

胤言沉思着什么,他看着大祭司的尸体旁边,那把嵌着宝石的三叉戟,长约六尺,雕龙刻凤,竟是纯金打造,华美无比,但是杀手用它杀了大祭司以后并没有带走。

”国主,还需多说什么,这把三叉戟显然不是我楼兰之物,放在任何地方,只怕都是至宝,能拿出来杀人,并轻易丢弃掉,一般贵族也没有这样的财力。”阶下首位的可沁亲王挥了挥手,大声说道,他穿着和其他几位亲王同样的官袍,只是更加华丽,颈上戴着用硕大的松石、青玉、黑宝石串联成的项链,在楼兰四部中,他的人力物力都是最强大的,占据着最肥美的绿洲草原,因此他对归属中原国这件事一直都有异议,多年前的战事,和中原国交战最多的也是他的部族。他说着,目光扫视着毫无表情的胤言。

”对!我们大祭司一直都好好的,谁知道胤言殿下一来,这里就变天了!”旁边的葛丹亲王说的更加直接,他比其他亲王更年轻,也是最晚成为亲王的部族长,这得益于他多年骁勇善战,并且善于用兵。在楼兰和诸国的战事中,屡立奇功。

“我听说胤言殿下刚到楼兰城,就和大祭司起了口角……”骆安亲王跟着说道。

“我对此并不知情。”胤言打断骆安亲王的话,淡淡地说,虽然众人都明白对于中原国的太子来说,楼兰的一个祭司无足轻重,但他的语气还是让几位亲王怒目相视,彼此交换了一个怨恨的眼神。

“破六汗亲王,你怎么不说话啊?”汉罗国主的目光跟随着众亲王,一直等他们讲完,他才看着坐在最后的破六汉亲王,问道。

“臣觉得此事尚有蹊跷,现在下定论过早了。如有奸人想要栽赃给胤言皇子,挑起两国战事,岂不是遂了他的意?”破六汗亲王垂首道。破六汗部族和其他部族不同,他们是研究巫咒术的部族,没有军队和马匹,人数也是最少,尽管他们的巫咒术出神入化,常常在战争的关键节点起到扭转局面的作用,但巫咒术这种从异域传来的邪术,还是被喜欢用战斗和烈酒解决问题的其他部族所看轻。破六汗亲王的性格内敛,也不像其他亲王那般武断。

迦南静静地坐在汉罗国主的身旁,一直担忧地看着胤言,听到各位亲王的话,更加揪心起来,直到听到破六汗亲王的话,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胤言殿下此次突然到访,确实让小王受宠若惊,现在又发生这等事,让人实在为殿下的安危担心,不如让拓跋鸿将军专程守护在殿下身边,以防不测。”破六汗亲王接着说道。

“好,破六汗将军和我不谋而合,收葬了大祭司,此事就如此吧……天佑楼兰城!”汉罗国主的声音穿透宫殿,震得盘旋在天空的乌鸦一阵慌乱。


“你相信我吗?”宫殿外,迦南追上带着拓跋鸿将军离去的胤言,没等她开口,胤言便先问道。

”我当然相信你!大祭司是我的姆妈,她从小看着我长大,虽然她不赞同我喜欢你,但她也只是为了楼兰的子民着想……也许是我太任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因为我而死的。”迦南说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不能和你离开这里,但是只要看到你来了,我就甘心了。”

胤言伸出手去轻抚着迦南酒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流淌着的红色河流。“你一定要知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他轻声说道,话语中有无尽的哀伤。

“我离开你六年了,可是我感觉现在你站在我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要是一直都停留在六年前多好。”迦南眼中的泪水流下来,滴落在地上,一滴滴泪水像一个个小小的湖泊,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很快被阳光蒸发掉。

“六年前……”胤言轻声呢喃道,他的目光注视到了很远的地方,旋即他回过头,对身后的拓跋鸿说道,“我们走吧。”

迦南看着胤言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切都和从前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子不同了,他的语气,动作,甚至是说话时抬头看天空的习惯,抬起手抚摸她头发的动作,让她感觉如此的陌生……但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公主,国主想见您。”一名侍女走过来,颔首说道。

“好的,我马上就去。”迦南看向胤言远去的方向。

……

胤言走进房间,宽敞的大厅里温暖而芬香,地上铺着厚厚的骆驼毛毯,暖炉在中厅燃烧着,木炭哔剥作响,侍女在火炉中扔进了香料,沉香的味道让人神经异常放松。

“拓跋将军,请进来说话。”胤言回头对背对着站在门口的拓跋鸿说道。拓跋鸿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他。他是一个山一般的汉子,有着中原人和胡姬的血统,因此既有胡人的体魄,又有中原人英拔的相貌,在楼兰众多将领中,他是最受王宫中贵胄少女们喜欢的将军,只是可惜拓跋鸿是个不解风情的糙汉,除了习武弄剑,指挥打仗,对花前月下一窍不通。

“殿下。”拓跋鸿轻按着腰间的佩剑,走进房间来,微微颔首,看向胤言的目光却如铁一般的冷。

“拓跋将军,楼兰的末日就要来了。”胤言走到拓跋鸿的背后,伸手关上了门,然后平静地说道。

“殿下此言,是中原国欲再对楼兰燃起战事吗?”拓跋冷冷地说道,他伸出右手,按住了左边的剑柄,“拓跋会不惜代价阻止楼兰覆灭。”

”请一定要保护好迦南,有些事我们无法阻止,但我们可以拼尽所有保护我们的爱的人,不是吗?”

“殿下对迦南公主果真如此动情吗?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拓跋要保护好她?”拓跋鸿冷声道。

胤言久久没有说话。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转过身缓慢地走向了内厅。”拓跋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务必守护在迦南身边,拜托了。”他强调着,“你走吧,大祭司不是我杀的,不用对我过于提防,也许……这正是敌人的目的所在。”

“拓跋受命,不得离开殿下半步!”拓跋转身拉开门,走到门外,背对着胤言站住。

“拓跋将军,敕勒山的月亮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了。”胤言突然高声喊道。

“什么?”拓跋鸿一怔,回过头狐疑地看着胤言,他已经走进了内厅,再看不到身影。

……

汉罗国主的内殿里,迦南端坐在毡座上,眼前的几案上,倒着一杯羊奶茶,冒着热腾腾的气。汉罗国主挥手,示意侍女们退出去。内殿没有主殿宽敞,是汉罗国主饮食起居之所,摆满了各式金银制成的酒壶、酒杯、烛台、以及纯金的巨蜥和象牙制成的小狮子。

“迦南,你可知胤言皇子为何来我楼兰?”汉罗国主问道。

“他说……是为我而来。”迦南低头,掩不住的羞怯。

“可你下月就要和钦成亲了,你们的婚期已经定好,等他从中原国回来,就要举行大典。”

“我知道,父亲,我知道我不可能离开楼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请让我和他多待几天吧,让我准备好,再和他结束。”

”诶,如果让钦知道了,他又如何看待你呢。”汉罗国主长叹一口气。

“父亲,你知道我只是把钦当作哥哥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成亲。”迦南轻抿着羊奶茶。为了部族的稳定,她知道自己不能逃避,钦已经是很好的选择。

“我总觉得胤言皇子只身来此,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早日送他离去,否则再惹上麻烦,我不能保证可沁亲王会放他走。到时……天下就又要大乱了。”汉罗国主抬头看着穹顶,像是在天空一般。迦南看到他已经鬓白的发,眉目间显着苍老的霜。

“好的,父亲。”迦南低声回答,记忆被带回了七八年前,她跟随胤言进入东宫,相随着遍历京都的街市,胤言教她汉语和诗词歌赋,还经常给她带来各式各样的裙装和吃食,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她跳楼兰的舞给他看,那些女子出嫁时才会跳的舞蹈不知道为他跳了多少遍,她吹胡笳、羌笛给他听,那些思念征人的乐曲如泣如诉。那几年几乎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迦南的记忆就这样神游着,想到那些开心的事情,她的嘴角就浮出一丝浅笑,想到那些悲伤的事时,她的神色也略带难过。


胤言来到楼兰的第五天,汉罗国主死了。

他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寝宫里,像是在安静的睡着,只是宫女照常按时去唤醒他的时候,他再没有伸出手来轻轻挥动,示意侍女退下。房间里的一切都如常,窗户没有打开,暖炉的火没有熄灭,除了地上的一支小蓝色的小小羽毛,也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被子依然掖得紧紧的,平平整整。

御医也查不出他的死因。

胤言再次被请到大殿上,只是这次,一队军士紧随在他的身后,他们走过长长的阶梯,路边站岗的军士无不用一种十分凶狠的目光看着胤言。

胤言安静地走向大殿。他的脸上只有一种沉思的表情,安静,沉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一般。

“这次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人一定是专门来行刺国主的,现在国主死了,楼兰城没了主子,他们随时可以挥师城下!”可沁亲王义愤填膺,甚至不惜以下犯上,直指着胤言,大声说道。“兄弟们,准备迎敌吧!”

大殿里一片混乱,无数在外的首领都涌向了楼兰城,祭拜他们的国主。

“住嘴,可沁叔叔,你是楼兰的中流砥柱,不可轻易言战,楼兰的子民禁不起鏖战,我们没有胜算。”迦南坐在国主的金座上,看着她的部族首领大声叫嚣,她愤然说道。

”我们楼兰人要忍到什么时候!中原国多年来横征暴敛,一步步蚕食我们的土地和财物,我们的公主也要学他们的狗屁文章,国不像国了,要我说,殿下就该带着我们反了!我们联合大漠的诸国,不怕打不过一个中原国!我听说当年蒙古的可汗靠他自己的军队就一路打到了黄河,他可以,我们也可以!”

“对!打过去!”可沁亲王振臂一呼,殿下的首领们慷慨激昂地应合着。

“可沁亲王,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皇宫的近卫拔出刀,喝止道。迦南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名雄壮的卫士,可沁亲王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卫士,又看一眼迦南,冷哼一声,坐回了坐席中。

“父皇的死还没有查明真相,各位亲王稍安勿躁,待我们查明真相,再做论调。”迦南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平静地说道。

”难道真相还不够清楚吗,这个人来了以后,楼兰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可怕的事情,死的还是我们的国主!”葛丹亲王附和着可沁亲王的话,接着说道。

“各位亲王,可否听我一句。”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殿下的拓跋鸿突然开口道。众人顿时寂静下来,这个骁勇善战的西域名将,在大漠靠着手中的剑打出了大大的威名,所有的亲王都想争取到他的加入,但他始终都只忠于王室,眼下汉罗国主已死,正是拉拢他的良机,所有亲王和部众都安静听着。

“近日我奉国主之命,始终守护在胤言殿下左右,我能保证他没有进入过国主的寝宫。”拓跋鸿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谁能保证他没有趁你不注意,偷偷潜入国主的寝宫呢?”葛丹亲王质疑道。

“葛丹亲王是在质疑在下的能力,还是质疑在下对国主的忠诚?”拓跋鸿冷冷地说道。

显然,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能力,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忠诚。

“各位亲王,我想问诸位一个问题。”胤言喝了一口茶,缓缓地扫视着大殿里的众人,听完他们的争论,他才开口,“如果我想杀汉罗国主的话,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众人霎时间沉默下来。中原国如果真的想灭楼兰,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太子独自前来。应该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将城池重重围住,然后持久的、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攻破城门。

“即便如此,在我们查明真相以前,胤言殿下怕是不能离开了。我会派一支百人的近卫时刻守护胤言殿下的安全。”可沁亲王冷冷说着,挥袖离开了大殿。

一众军士随着他的离开也跟随着离开了大殿,只剩下胤言安静地坐在殿下。迦南站起来从殿上奔跑下来,冲进胤言的怀里,一把将他抱住。

泪水。滚烫的泪水,像是倾盆的大雨,让胤言的胸前一片温热。

胤言轻轻拍着迦南的背,迦南深埋着头,尽量掩藏着自己的哭泣声。

”我好害怕。”她说。

“不要怕。”胤言轻轻回答。

……

胤言回到自己的宫殿。他身后跟着身着铁衣一言不发的拓跋鸿,更远处,一百人的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步伐整齐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举着盾牌和长枪,数尺的身高像是一堵铁墙。他们站在所有的路口和通道,甚至是屋顶上也建起了瞭望的塔楼。

胤言走进房间,空无一人的殿堂里,依然暖香氤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拓跋将军,能问一下,今天为什么会帮我说话吗?”胤言回头,看着站在门外的拓跋鸿。

“因为殿下的那句话。”

“话?”

“敕勒山的月亮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了。这是我一个朋友才会说的话,我们曾在敕勒川并肩战斗,那一场血战后,我们惨胜,俯尸千里啊,空气里闻到的只有血的味道,但是那晚的月亮,很大很亮,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酒来,我们坐在死去的弟兄中间饮酒赏月,虽然很可怕,但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能再那么来上一次,多好。”这个铮铮的汉子突然说起悲伤的话语来,胤言愣住,听他讲着。

“是啊,要是能再来一次多好。“

”所以,胤言殿下是如何知道这句话的呢,我那个朋友,叫做钦·破六汗,有时候我觉得,殿下……”拓跋鸿张开的嘴突然止住,声音从他的喉咙中消失了,顷刻,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啊!”震耳发聩的惨叫,拓跋鸿的胸口突然炸开,一团黑色的物体从他的胸口飞出来,沾着鲜红的血液,四处飞溅——那竟然是一只乌鸦。

胤言看着怒目圆睁却再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的拓跋鸿缓缓倒了下去。


胤言被可沁亲王关进了囚牢,三日后就是行刑的日子。

拓跋鸿的死无可辩驳地坐实了胤言的罪名——拓跋鸿死在他的门口,并且是在近卫军团围绕着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接近他们。

胤言的双手被铁链高高地锁住,他只能抬起来看向牢房的窗,窗户中的夜空明月高悬,却再没有记忆里的那个月亮那样明亮。

无数的乌鸦依然在天空中来来去去,那些黑色的死神,惊声叫唤着,叫得人心里发麻。

“开门。”迦南的声音严厉而惊慌。

“可沁亲王有令,任何人不得……”

“可沁亲王已经死了!”

“这……”

守卫被推开,钢铁的牢门缓缓打开,迦南只身闯了进来。

“迦南?”胤言看见迦南惊慌的神色,像是身后有一群厉鬼在追赶。

“你快走!四个亲王全都死了,我们一定是得罪了天神,楼兰要覆灭了。”迦南哭着,打开了胤言手上的锁。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呢?”胤言问道。

“什么?你被关在这里,四个亲王突然死在各自的宫殿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快走吧,楼兰逃不过这一劫了。”迦南愣了一下,旋即拉起胤言的手,将他往外推,“快走啊!”她喊着。

“走?对,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留在这里,你一定会死的!”胤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地说道。

“不,我不能走,我父皇已经死了,亲王们也死了,我现在就是楼兰唯一的主人,我必须和我的子民们在一起,我不能抛弃他们!”迦南说着,推开胤言的手,缓缓后退着,“你快走,回去中原,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迦南向着城门跑去,在那里,楼兰的全部军队都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着迎接敌人的到来。

“已经来不及了啊。”胤言看着天空,盘旋的鸦群像是疯了一般惊声惨叫,它们相互撕啄着,发出婴孩啼哭一般尖锐刺耳的声音。

……

迦南靠在寝宫的窗前,看着窗外的盘旋的乌鸦,嘈杂的声音将夜色吵得沸腾起来,她内心万分惊恐,卫士已经将她的寝宫重重围了起来,这让她心里多少缓和了一些。

她想起可沁亲王、葛丹亲王、骆安亲王、破六汗亲王的死,他们的死法各异,但无一不让人惊骇,像是一个死亡表演的大师在每个人身上展示自己的技法。

她又想起被她推走的胤言,他千里迢迢来想带着她走,但是她必须留在自己的子民身边,哪怕是死,也要守护她的子民们到最后一刻。

正在这时,她的门开了。

“胤言?你还没有走?”她看着进来的人,一点惊喜,一点担忧。

“我怎么舍得自己走呢。”胤言说着,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怪异地笑着。

“可是,留在这里,你会有危险。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太可怕了……你要赶紧离开!”迦南说着,伸手去推胤言,但摸着他的手却没有一丝温度传来。

“你怎么……”迦南讶然道。

“迦南!快离开他!”又一个胤言,他从门前冲进来,手中提着出鞘的长剑。

“怎么,怎么回事!两个胤言?!”迦南惊惧地后退,突然绊倒在地,她在地上不住后退,直到退到墙角。

“他不是胤言!”后进来的胤言对迦南喊道,“快过来!”

“他也不是胤言……”先进来的胤言轻笑着,迦南正要向门口的胤言奔去,却被这句话震住了,不知道何去何从。

“现身吧,乌鸦!”后进来的胤言横剑指向他,喝道。

“真不好玩啊,居然被识破了。”一阵如烟似雾的浓烟从地面升起,一个黑色羽衣的男人站在窗前,他戴着厚厚的面具,面具是一个鸟的尖嘴,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凶狠的目光死盯着胤言。迦南突然想到胤言刚到楼兰的那天,跟她讲过,中原有一种可以变成乌鸦的人。

“这算你赢了,你识破了我,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乌鸦仍然笑着,阴森的笑容。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胤言呢。”胤言问道。

“你可知,屠灭楼兰的命令是谁给我下的?正是中原国的太子胤言!他又怎会亲自来这里,区区的小国,他连军队也不想派遣,我们这样的刺客军团,岂不是省事得多?”

迦南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当她听到乌鸦是受到胤言指派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是那年在京都的游园灯会,胤言对她说,将来要迎娶她到中原国,让她年年做游园灯会的花魁!

“你想知道我是谁?”胤言默然良久,目光望向迦南,但此刻迦南的眼里只有恐惧,她想到他们能进来,说明外面的护卫军团已经全军覆没了。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耐心听完,就什么都知道了。”胤言摇摇头,低声道。

“好,正好今晚有时间。乌鸦军团已经在城内各处屠戮,它们已经等这天很久了,就交给他们吧,我来听你的故事。”乌鸦沙哑而尖锐的声音,像是利刃划过钢铁的刺响。


“在很多年以前,北方一个部族中出生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孩天生有极强的咒术感知力,于是他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国都,作为祭司的继承人培养。

这个孩子在国都很不受欢迎,他的力量被人们认为是邪恶的,因为大家都觉得,真正的力量一定是光明正大的较量,但是他只能躲在别人背后,借用魔鬼的力量去打败敌人。

城里唯一一个接受他的人,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喜欢他变的戏法,常常能把她逗笑,于是他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变戏法的方式,为此祭司觉得他不务正业,惩罚他去遥远的雪山上挖药材,但他还是不断学习那些没有用的咒术,因为他想让那个唯一能接纳他的女孩开心。

那个小孩因为修习咒术,只能以药材和兽骨为食,他很不喜欢吃,于是女孩有时候也会从厨房偷一些好吃的东西给他,这样,那个小孩就更喜欢女孩了。

小孩不断修炼着自己的咒术,希望能早日成为祭司,因为那样就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他,而他也可以和小女孩一起,守护他们的国家。

后来他们长大了,小女孩被作为质子,送去了异国,整整六年的时间。这六年改变了很多东西,男孩长成了大人,他的咒术超过了所有人,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而女孩也长大成人,变得非常的美丽。

让长大后的男孩非常高兴的是,国主把女孩许配给了他,但是,女孩一直都只是把男孩当作哥哥,她没有想过会嫁给男孩。于是她爱上了别人。

但是她爱上的那个人,只是一个野心家而已,他在乎的是更大的疆域,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他接近女孩,也只是想学会她的咒术。

他没有学会咒术,因为女孩其实也不会。但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国家的软肋,他很擅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于是在他决定进攻女孩国家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用军队,而是用同样会咒术的刺客。因为他知道,唯一可以应对咒术师的,就是更多更强的咒术师。

但他的阴谋,被刚好潜伏在皇城的男人得知了。于是他赶回了自己的国家,并且用那个男人的身份接近了女孩,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男人决定了要灭掉这个小小的国家,那么几乎是无可挽回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那个心爱的人。”

“所以,你在祭司死的时候就无动于衷,就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无可挽回?”乌鸦哑着嗓子问道。

“无可挽回。挡住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那个野心家一开始就布好了局,你以为你是绝招吗?不,在你之后还有很多棋子,包括军队和瘟疫,每一个都是楼兰这个小城抵挡不了的。”胤言摇摇头,沉重地说道。

“那么我们都知道你是谁了。”乌鸦轻笑着。

胤言挥挥手,抚过自己的面庞,他的身躯突然伟岸起来,面容变得沧桑,但是坚硬如山崖。

“钦。”迦南叫道。

“不要害怕。”钦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乌鸦动起来了。他的羽毛衣服像是刀刃编织而成,无比锋利,他在殿内飞速旋转,无数个分身顷刻间笼罩住了钦。钦安静伫立着,不知道乌鸦会从哪个方向出手,他左手捻诀,口中念起咒语。目光扫视着乌鸦编成的网。旋即,他手中的剑竖立,分身出了无数把剑来。

“破!”钦大喝,无数把剑追着无数个身影激射而出,瞬间响起叮叮当当无数刀剑碰撞的声音。

“影杀!”乌鸦尖锐的声音传来,突然无数个黑色身影跃起,剑锋直指中央的钦,黑色身影接二连三地飞刺向钦,每一个身影使着不同的剑招,钦一一格挡下来。

“不错,能挡住影杀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乌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星陨!”钦手中的剑悬浮起来,围绕着他变幻成密不透风的剑阵,“这一招,你可能挡不住了。”他说着,双手结印,包裹着他的剑阵飞速旋转起来,他的身躯渐渐隐藏在剑身后,数万把剑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叫。

“我或许挡不住你这一招,但是剑招的破绽,并不在剑上,而是在人!”乌鸦说着,一道分身飞快地向着一边的迦南刺去。

“迦南!”钦的招式未落,他冲破自己的剑阵,顿时无数的伤痕出现在他的身躯,他追向乌鸦。

“小心,是假的!”迦南看着冲来的钦,他的身后,乌鸦真正的身体在空中显现,他抬起剑快速刺向钦的后背。

“扑哧”剑锋刺穿身体的声音,迦南飞起的身躯重重地落在地上。在最后一刻她冲向钦,挡在了他身后。

钦回过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迦南,她翕动着嘴唇,发出没有声音的道歉,“对不起。”她说。


京都的皇城,胤言审阅着城下的军队,他花了数年秣兵厉马,现在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楼兰已经灭了,紧接着就是大宛国,这次,他准备用上最精锐的部队。大宛比楼兰强上十倍,军队的规模也大得多,所以暗杀的手段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胤言的身后,乌鸦垂手站立着,等着向他汇报战果。

“听说那个咒术师让你们损失惨重?”胤言皱着眉。

“对,那个小子还算有几分功夫,他杀了我们一百余的乌鸦,但最后还是力竭而死。”乌鸦低头报告,他这个军团的所有人都叫乌鸦,没有名字和性别,包括他自己也是。

“一百余?废物!他如果还有力气,你们是不是都要叫他杀了?!”胤言大怒,挥手给了乌鸦一巴掌。

“是是,在下不力,罪该万死!”乌鸦赶紧跪下,在地上使劲磕头。

“行了,起来吧,回去整顿好,下一次让你派上用场的时间,不会太久。”胤言一挥手,不耐烦道,转身不再看他。

“是是,那楼兰女子,有话让我带给殿下。”乌鸦正欲走,又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有话带给我?”胤言皱眉,“什么?”他说着,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到乌鸦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她说,谢谢你,给了她盲目的爱,和清晰的恨。”乌鸦说着,身躯突然变化起来,他松开手,胤言倒了下去,在闭眼之前,他看到钦的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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