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回家

近乡情怯，越靠近家门刘昊越紧张，虽然知道廉慧的性格，可还是担忧自己的家境会吓到她。父亲去的早，老娘一个人把弟兄俩拉扯大，为了给哥哥娶上媳妇更是倾家荡产。当时刘昊都已经考上了高中，可看着发愁的老娘和家里空荡荡的破窑他悄悄的退了学。

族里的老叔不忍心他这么好的人才成了个庄稼汉，县里来征兵老叔说通他老娘送他去参了军。老叔的大儿子在北京的一个部队，当年也是战士考的学，如今大小也是个领导。老叔说参军好，到了部队肯吃苦总能有出路，再说部队苦还能苦过庄稼人？万一提了干，这子子孙孙可就都跳出农门了。

刘昊一直记着老叔的话，当兵三年什么苦都能吃，军校报名他样样优秀就怕文化课通不过。他就一初中文化，硬是靠自学考上了军校，老部队同年一起考学的战士里就他一个本科。放假回家老娘和大哥都高兴得不得了，以后等刘昊拿了工资，这家里就有了指望。

终于看见自家矮小的院墙，三眼窑洞上长满了荒草，院子里石碾子还在，老毛驴可能被打出去吃草不见踪影，石碾子旁还残留着驴粪。

听见门响，老娘赶紧出门来看，手忙脚乱接过刘昊手里的大包小包，局促的看着廉慧，脸上的笑容透过重重叠叠的皱纹溢了出来，像一朵绽放的秋菊。

老娘小心的，带着讨好的眼神打量着廉慧，廉慧忙上去搀着她的胳膊甜甜地叫了声“娘”。老娘激动地满脸皱纹都在乱颤，忙应道：“唉！这孩子长得真好，圆盘大脸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看着刘昊说：“这就是慧慧吧？你电话里说过。这孩子一点都不像城里人，你娘看着真喜欢。”

廉慧害羞的低下头，她叫不惯“娘”却知道入乡随俗，这声“娘”叫得情真意切。又把老娘手里的包拿过来递给刘昊，说：“娘，我也老听昊昊说你呢，知道娘可好了，我也盼着能早点见到您，您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老娘拉着廉慧的手直往屋里拽，说：“好孩子，快进屋，路上吃苦了，娘给你做饭去，你俩好好歇着，快，快进屋。”

说话间正中的一眼窑洞里他嫂子带着俩孩子也出来了，两个孩子没怎么见过刘昊，扒着他妈妈的腿好奇地看着刘昊和廉慧。

大一点的男孩留着锅盖头，圆乎乎的小脸有几分像刘昊，可是小脸蛋皴得红彤彤一片，一股清鼻涕在嘴皮上忽隐忽现。衣服裤子脏得看不出颜色，略短了点的裤腿下露着光溜溜的腿骨。

女孩只比磨盘高一点，也是圆乎乎胖乎乎的，俩小辫不知多久没有梳理，毛茸茸乱糟糟的挂在脑袋上，越显得头发稀少枯黄。

他嫂子个子不高，模样说不上好看，尤其一双眼睛，小而且略微肿泡，眯缝在一起格外聚光，看人时总觉得在算计些什么，让人难以心生喜欢。

廉慧笑着叫了声嫂子，从刘昊手里的包里拿出糖果玩具逗两个小孩过来。俩小的看看自己的妈，再看看刘昊，虽然有点怕，却无法抗拒糖果的诱惑。男孩先跑了过来，一看哥哥动了，小女孩跑得更快，俩人冲到廉慧面前抢过袋子又跑回他妈旁边。

老娘笑着骂：“这俩兔崽子，只认东西不认人，快过来叫人，这是你二叔二婶。”

俩孩子争抢着糖果，嘟嘟囔囔说了“叔，婶”就不理大人了。他嫂子终于打量够了，招呼廉慧说：“他二叔家的，快进屋吧，你这城里的大小姐大老远来别嫌弃我们这小破屋。”说着掀开门上的帘子让廉慧她们进去。

窑洞里光线不好，大中午的就黑乎乎的，最里面是一张土炕，炕上摆着几个木箱子，箱子上放着一摞被子枕头。炕沿上铺着花格子塑料布，一张炕桌放在正中央。

和土炕连着的是一个石砌的锅台，比炕沿略矮，上面坐着口锅，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什么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锅台对面并排放着两个一米多高的枣红色木头柜子，都是双开门，隔着玻璃能看见里面摆着茶杯碗筷之类。柜子上面放着两个白瓷酒瓶，瓶子里各插着一束塑料花。花束上面被熏得发黑的土墙上挂着几个镜框，正中间是一个酷似刘昊的中年人的黑白遗照，一看就知道是他早逝的父亲，两边各挂着一个大些的，许多照片横七竖八的夹在里面，廉慧一时也看不清楚。

他嫂子招呼他们坐，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溜枣红色的沙发和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茶几，式样是廉慧七八岁搬家时家里淘汰掉的那种。沙发又矮又窄，人一坐上去年久没了弹性的海绵让她向后跌了过去。

廉慧连忙调整姿势，小心地坐好，老娘已经端了茶上来。浓黑的茶汤是炕沿上的大锅刚熬出来的，老娘看廉慧看得欢喜，在她茶杯里一气加了好几个大枣，红艳艳的枣子让黑漆漆的茶汤看上去没那么可怕。

老娘看着廉慧笑得合不拢嘴，他嫂子有点不高兴了，都是儿媳妇，婆婆可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心里气不顺，拿盘子拿碗的动静就大了起来。

俩孩子为了抢一个果冻闹得不可开交，他嫂子过去每个孩子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没眼力见的吃货，眼皮子怎么那么浅，你娘老子没给你俩吃饱还是没给你俩穿暖，几个破糖果你们也至于抢成这样！”

俩孩子挨了打也不哭，一看就是常打惯了的，两个人只顾专心对付糖果，他妈说了啥他俩听都不听。他们不听老娘可听清楚了，大儿媳心眼不好，人刻薄，教得大儿子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可现在老头子没了，她还指望他们两口子养活，大儿媳指桑骂槐，她心里有气也不敢说什么。

老娘讪讪的搓着手，对廉慧说：“慧慧，你别见怪，乡下孩子都这样。”廉慧忙笑着说：“看娘说的，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孩子们喜欢吃就好，下次我多买点。”

他嫂子听了把个扫把甩的刷刷响，一边扫着炕沿，一边说：“嫌不好你找别人生去，我娃乡下的咋了？再看不上你也得靠他给你端孝盆子。”

刘昊有些生气，却不知怎么回他嫂子两句，嫂子进门没多久他就当兵走了，说是一家人其实也没见过几面。他心里不痛快，傻子都能听出来嫂子不喜欢慧慧。

廉慧忙起身打开皮箱，拿出给他嫂子和俩孩子买的衣服，说：“嫂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也不知买的衣服合不合身，你喜不喜欢，我给狗蛋和二妞也买了，看大小也差不多。”说着把一大包东西递了过去。

他嫂子扔下扫把，眉开眼笑的接过去，笑着说：“他二婶，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看这衣服料子多好。别说镇里，就是县里也没这么好的样式呢。”

说着把衣服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小心放在一边又拉俩孩子过来试新衣服。俩孩子光顾着吃，不肯来，娘三在炕沿上拉拉扯扯倒也热闹。

老娘恨不得把头埋到裤裆里，这老大家的眼皮子居然浅成这样，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就使脸子，这以后可让她的老二怎么在城里媳妇面前抬起头。

一时窑洞里只有娘三的吵闹声，廉慧他们只是悄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