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睡觉的原因居然是害怕梦境。
我们总是说某种新奇的体验“就像做了一场梦”。真正的梦醒时分,要么长吁一口气,要么冷汗涔涔,要么怅然若失,恍如隔世。
我从小就认为睡觉是个骗局(Sleeping is a lie)。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睡,我一直坚定地相信我的专用小毯子是块魔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好几次从那个魔毯下面摸出了各种饮料,有椰树牌的椰汁,有吸の冻,还有很多其他的吃喝小零食。我没把这个秘密分享给妈妈和姐姐,因为冥冥之中觉得天机不可泄露哇!奇怪的是那些个果汁零食,我经常抓不住,一旦从黑漆漆的毯子下面掏出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几年,我不得不伤心地承认,这很可能是长期以来一直在做的一场梦境——或也许分明只是一场美梦,而我更愿意相信是一场反复出现的梦?哎!哪来的魔毯,毯子分明是妈妈用缝纫机做成的凡间货色。哪来的吃食,这些抓都抓不住的东西怕是周公的贡品吧。
我因此讨厌睡觉,一场场幻梦就像一个个谎言,梦就是个说谎的人。可惜我可以不喝椰汁,不吃吸の冻,但我不能不睡觉。
因为体质问题,我格外容易做梦。三个小时前,我还身处一个大雾弥漫的水乡,脚边就是漂浮的荷叶和莲花,一切如仙境一般。醒来后只有阴沉沉的天空的冰冷的手脚。
而且把下午睡掉了,就难免有种虚度了光阴的罪恶感。
我因此讨厌睡觉。又经不住瞌睡虫在脑子里声声叫唤,这下子,又多了种缺少意志力的自责。
有时候梦境并没有那么可爱。直到现在我闭上眼,有几场鬼片一样的梦魇依然历历在目。闭上眼,蒙着绿光的神秘的脸,诡异的缓慢步伐,狰狞的表情和莫测的场景时时闪现脑海。我胆小,越胆小,梦里的鬼怪显得越高大,越逃跑,梦里的鬼怪追得越快。这下好了,做个梦竟又成了勇气和恐惧的博弈。
好在也做过几场拯救世界的梦(有一回恰是看了《釜山行》之后不久就做了个拯救人类、打败丧尸的梦),聊以慰藉。
有几场梦是很伤感的。小时候太不懂事,没有和外公好好说再见,他留给我最后的叮嘱我居然也没有听清楚。但他不再给我机会弥补了。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清晨,我梦到外公了,醒来后枕头一侧湿了一大片。原来外公走的那天我欠他的眼泪,在一场梦里都还完了。
大学看了《梦的解析》后,又开始研究自己的梦,想来想去也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除开那么多虚头巴脑的猜想,我宁可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确实现实照进梦境的时候总会有各种歪曲、替换和影射。那之后,我也能学会从梦中自得其乐,也有点趣味。
可惜睡眠很短,梦永远等不到结局。就像看了一场没有结尾的电影,留下太多遗憾、回味无穷和惊心动魄,大多数时候都以失落告终。
我因此依然讨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