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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5日,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刚刚得知茅侃侃自杀身亡。创业者体验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有些人挺过去了,我们只能看到他成功的那面;有些人没挺住,也就消失了,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外,或者连肉体也带走了。过去的苦痛永远是短暂而隐秘的。
这令我想起赫尔佐格的电影。《在世界尽头相遇》里有一只企鹅,独自逆向而行,走向群山,走向必死。即使把它搬回生存的方向,它依然重回旧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那些奔向大海的企鹅也未必幸运。企鹅在海底追逐着银色的鱼,背后随时可能出现饥饿的海豹。
坐在屏幕这端的一些人,觉得逆向而行的企鹅是美的。挨肩擦背奔向大海的企鹅们,觉得彼此是一致而平庸的。其实,每一只企鹅在海底画出的弧线是不一样的,被海豹撕咬而喷出的血雾也千差万别,只不过,大多数企鹅没人看到。
海底遨游与走向群山的企鹅,都在大自然划定的轨道上,狂奔向死。
所有的企鹅是平等的,正如茅侃侃与非常普通的我们,也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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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完成“好中文”的作业,看了赫尔佐格的五部电影,包括灰熊人、陆上行舟、凝视深渊、在世界尽头相遇,以及重见天日。
这是一次奇妙的观影之旅,重新让我觉得,电影不仅仅是一种工业产品,更是一门艺术。
赫尔佐格抱着这样的看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有的人与所有的企鹅是一样的,众生平等。同时,赫尔佐格是有信仰的人,坚信人类可能成为那只逆向而行的企鹅,跳离轨道,活在孤独的求索中,走向极限。
赫尔佐格站在坚定信仰与理性怀疑之间,在众生平等的既定人生与非理性的极限生存之间,怀着悲悯的矛盾,拍出了极具个人精神特质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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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部电影里,主要人物都活在极端状态。把一条大船搬过山的商人。与熊生活十三年,却被熊吃掉的偏执狂。到南极探索自然边界的科学家。越战中被俘却逃出生天的美国飞行员。17岁连杀三人将被处死的杀人犯。
不要以为这些电影像《肖申克的救赎》那样励志,像《七宗罪》那样阴郁,或者像BBC纪录片那样炫丽。赫尔佐格的电影记录的是真实,在故事后面死一个人,无论是好人或者坏人,感受到的只有沉痛。
赫尔佐格在讲述这些极端的真实事件时,保持着两种矛盾的情绪,一个是冷静冷酷,一个是同情理解。
《凝视深渊》中,讲到一个判终身监禁的杀人犯,服刑期间与一位笔友结了婚。两人在监狱里第一次见面,女人离开后天空中出现了一座完整的彩虹,连着监狱与外面。此时,仿佛上帝施了奇迹,让人相信爱的伟大。
紧跟着,赫尔佐格问道,你知道有死刑犯追星族这种现象吗?
《灰熊人》中,赫尔佐格不忍放出灰熊吃人的录音,亲自戴着耳机,只让死者的前女友看自己的反应。赫尔佐格体现了对死者的尊重,在体会死者最后一刻的痛苦中,我们原谅了死者的谎言和偏执。
不要以为这一幕发生在电影的结尾。这个情节反倒发生在电影的正中间,下一个画面,导演展示了两只熊凶残的搏斗。这个画面,是死者在极近的距离用手持摄影机拍下的。
《陆上行舟》里,一个商人要在丛林里面建一座歌剧院,需要筹钱。大商人们不愿投资,他就努力赚钱,甚至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越过湍急而无法行船的河段,把一条大船搬过一座山,去采集偏远地区的橡胶。
所有的船员都被丛林里的土著吓走了,只留下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一个高大的机械师,以及一个整天烂醉的厨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群土著帮助他,把船搬上了山。
最后,土著在山的另一侧,把船放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商人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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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时间,成队列地看一位大师的电影,这是好中文导师王佩的建议。一个时间段里,只看赫尔佐格的电影,仿佛爬上梯子,俯视一幅大地图,不同的区域连成一片,展现的是一个真实的精神特质,而不仅仅是一个个独栋建筑。
赫尔佐格在冷静俯视这个世界的同时,对每一个人抱着平等的同情。逆向而行,选择的或许是虚妄的目标,走出的必然是跳出大自然冷酷后的自己的色彩。
《灰熊人》的最后,赫尔佐格说道:“崔德威尔走了,关于他的是非对错的争论,都消失在远方迷雾中,只留下他的影片。看着这些动物原本的面貌,它们的优美与凶猛,一个想法逐渐清晰。这不是在观察大自然,而是在审视我们的自身与本质,这一点超越他的使命,让他的生与死有了意义。
赫尔佐格的电影与我自己的路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
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极清晰的愿景,只是知道众生平等,勇敢的追求,为不一样的自己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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