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兔镇的医院并不大，位于镇子的一角，是一幢三连的二层小楼。据说这里原来是一个猛兔养殖场，后来关闭后一直闲置着，直到现在这位年轻医生的到来，才改成了医院。

镇上原本是没有医院的，只有一个年老的老中医给大家看病。老中医的医术是祖传来的，一直在这里传承了四百多年。很可惜，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没能传承下去。因为他得了不育之症，集四百年传承也未能医好自己的病。

他很顽固地恪守着家族的祖训，医术只传子孙不传外人。所以这一辈子没有了子女，也不曾收得一个徒弟。就这样，这个传承了四百多年的猛兔镇的中医世家在最后一位老中医死去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镇没了医生可不行，但这个偏僻的小镇却没有人一个大城市的医生愿意来。在人们苦苦等了几个月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愿意来的。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来的竟然是一位长得极其帅气的年轻人，还是首都医科大学的博士生。

随后，小镇上有一段时间都是这个年轻医生的传说。据说他出生于一个富豪家庭，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这一辈子有花不完的钱。而且，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名牌大学的医科博士。按理说，这样的他在大城市那是前途无量，那么，他为什么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呢？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有的说是因为和老爹的家庭矛盾，有的说是因为爱情，有的说他嗜赌如命，败光了自己那一份家产，有的说……反正各种猜测，纷纷扬扬。

但不管什么原因，他还是来了，并且开办了小镇到目前为止最为正规的一家小医院，同时带来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助手。

他的神奇，在于他什么病都能看，小至感冒，大至癌症。不仅是看，还能动手术，骨科，妇产科都能行。但也有令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工作时太随意，根本不像一个正规医院里纪律严明的医生。

“李明月。”帅气高大的男医生一进门就喊了一声名字。

本来坐在病床前发呆的王秀枝被这个声音一激灵，立马站了起来。“在！”她赶紧应了一声，同时马上看到了这个帅气的小伙子。

“没事，不要紧张，我只是来查一下房，看看她怎么样了。”医生一看王秀枝紧张地站了起来，立马笑了。

“周医生，一定要救救她啊。她还是个孩子，这么小，这可怎么办啊？”王秀枝睁着那布满黑眼圈的肿胀的眼睛，还没说几句，这泪又无声地滑落了许多。

“不碍不碍的，我先来看看。”周医生向来是见不得别人眼泪的，所以他立时别过了头去，开始检查病床上的小月。

小月静静地躺在床上，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盖着床薄被子。瓜子脸显得苍白，短短的两天时间，本有些婴儿肥的脸竟然瘦削了起来，倒比原本更有了美人范。两只眼睛一直睁开着，盯着天花板。旁边，一个药水瓶挂着，正一滴一滴地将药液注入她的身体。

旁边上来医生那个漂亮的助手，她掀开被子，仔细地检查起小月受伤的下体。手法之熟练，就像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次护理的高级护师。虽然她并没有出示过任何证书，只是跟着医生一同前来，但没有人不认可她是个高级护师。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换几次药，过个几天伤口愈合，就会好的。大婶你不用这么伤心，她很快就会康复的。”女助手边整理着器械边说。

周医生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金属小壶，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也跟着说：“放心吧，大妈。这么点小伤到我手里，根本就不算事儿。过几天，你一定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

王秀枝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检查来检查去，把旧药拿掉，换上新药。她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却是苦得不得了。这小小年纪，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这以后在小镇上的日子可怎么活？这都过去一个晚上了，女儿一直就没有动过，只把那两只眼睛开着，叫也不应声。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有些模糊，她突然觉得累了，再也不想站着。于是，她坐了下去，然后慢慢地侧过身子，眼前一黑，摔到了地上。但很快地，她觉得身子又飞了起来，然后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耳边传来了声音。

“快，扶她到另一张床上去。”

“真是可怜的女人，女儿可怜，这当娘的也是可怜。”

“两天没睡了，她很坚强。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我们不要打扰她。”

声音渐渐地消失，她似乎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然后再抵不住那个困意，沉沉睡去。

医生和他的美丽助手行走在外面的走廊上，交谈着。

“周畅，你觉得这事谁干的？这也太狠了，竟然对这么小的女孩子下手。”

“警方不是已经介入调查了吗？而且也来这里取过证。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个说法的。”

“取证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是说，这个女孩身上本该有的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都被处理过了吗？而且处理得非常专业，非常干净。如果这样的话，警察取的证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是啊，这事儿干得太专业了，决不是普通人干的。美子，其实我当时在这个女孩的乳头位置嗅到了一丝非常特别的气息，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大麻燃烧的味道。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我想我知道这个混蛋是谁了。”

“啊？你竟然去闻别的女人乳头？你还真是贼性不改，哼！”被称为美子的女助手忽然就生起气来。

“哎呀！那些陈年旧事还去提它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我这鼻子就有这么敏感，一闻就知道了嘛。”

周畅赶紧解释，并且搂过了那美子又是亲又是摸的。不久，两人就在走廊上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病房是很空旷的，毕竟来这里住院的人极少。这个病房里有三张床，小月占了一张，王秀枝正在另一张床上沉沉睡去，而第三张床并未迎来它的临时主人。这是一个在一楼的病房，墙上有扇大窗，窗外装着铁栅栏，明亮的光线正从这个铁栅栏中透过来，照亮整个病房。窗帘半拉着，不时有微风侵扰，微微掀动着它。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窗户边，遮掉了大半阳光。它停留了大概十来秒就消失不见，阳光重又射进这个病房，一切如故。

此时若有人站在床前，必定会看到，就在那黑影站在窗前的时候，一动不动的小月睁着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一种恐惧，并且这恐惧迅速地向全身蔓延而去。她的身子变得更僵硬，十几分钟后才恢复正常。

李前程很烦躁，他觉得浑身燥热难受，脑袋快要爆炸了一般。

三天了，每天晚上他都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医院去看望女儿和妻子。女儿还是没有动静，虽然仪器显示她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她不吃不喝，就靠那营养液维持着生命，像个活死人。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也不知道黑夜中是否曾经闭上过。

妻子的状态也不太好，一直以泪洗面，很明显地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她一直守着女儿，吃得少，喝得也少。他担心，这么下去，最先离去的可能不是女儿，而是妻子。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劝劝她，让她多吃些东西。

白天也跑过警局，得到的回复只是让他耐心等待调查的进展。这一点，倒是和医生的说法一样，医生总是告诉他，女儿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他是相信秦起警长的，因为他一直觉得这是他遇到的最有能力的，也是最正直的一个警长。他也相信周医生，这是猛兔镇到目前为止最靠谱的一个医生，不相信他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仅仅是这些，还不能让他有脑袋要爆炸般的感觉。真正令他憋得难受，仿佛吃了火药般的是今天下午校长找他说的一些话。

“老李啊，今儿找你来有些事要和你讲。我本来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在这儿提，但是上面的意思是让你来办这些事，因为他们觉得你的能力好……”

“再说了，把这些事办好，你就可以申请高级职称了。你也知道，对于一个教师来说，高级职称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就是终极目标。有了高级职称，工资什么的就能上一个台阶，以后退休也会多一份享受……”

“你看，这是猛兔镇的人口资料，现在需要把这些资料都详细汇总起来，做得有条理，到时候送到镇长办公室去存档。你是社会学老师，干这些正是老本行，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

“我知道，现在让你干这些有些不近人情，我也不愿意这么干。但是，副镇长指名要你干，我也没办法啊。你放心，只要你干好这件事，我马上把你评高级职称的事儿提上日程。你看你，任劳任怨地干了快二十年，一直没评上，我都为你打抱不平……”

站在家中的书桌旁，李前程看着那一大叠人口资料和旁边堆得高高的教科书，他觉得特别憋屈。

“为什么？为什么？”

他愤怒地揪住头发，让头发根传来的疼痛刺激着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些。他一直像老黄牛一般地工作着，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但好事总是轮不到他，比他年纪小的都评了高级职称，他却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被上面否定。

而现在，家遭巨变，分心乏力的时候，却突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代价是牺牲平时的时间，一直锁死在资料本上。

头发根上传来的疼痛渐渐消失，他放下手来，却发现，本已经是地中海，只剩周围一小圈的头发，又被自己抓了两把下来。

他并不傻，所以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有一股力量正在进入他的生活，想要让他分身乏术，不能去关心女儿的事。这股力量不简单，无形无影却又像一根绳索般紧紧地箍住了他，并且正在收紧。

“啊！”

李前程突然大叫，双手握拳，捏着那两把扯下来为数不多的头发，疯狂地向着门外跑去，像只笨拙的鹅。门被他粗鲁地撞开，弹到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大响。

“啊啊啊——呜……”

他突然跪倒在门前的草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他趴了下去，将头埋进了草地里，身体不住抽搐着。

“哗啦啦——”风突然就大了，吹得门前的树不断摇晃着，抖落了无数的黄叶。黄叶飘飘然地飞舞着，飞向空中，落向草地，也落在了李前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