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很黑。夜很静,街道似乎睡熟了。一阵冷雨零零散散地飘打起来。窗台上悬挂的风铃有一阵没一阵的叮当响着。隔壁屋里有个孩子在啼哭,断断续续。我望了望窗外,黑夜压在地面上,阴惨惨的教你透不过气来。偶尔急弛而过的汽车发出几声不规则的鸣笛声,一声短,一声长,在沉闷静寂的空气中,单调刺耳,和屋顶上的雨滴声交错并起。
人很奇怪,当你要睡的时候,却偏偏睡不着。我此刻躺在床上,努力地想强迫自己入睡,而愈是这样,那些各色各样的丰富的意识愈加活跃起来。我翻了一个身,静静地卧着,那些过去的往事一齐向我的大脑涌过来,跳跃着,在我的眼前形成一幅幅生动的图画。我的思想禁不住开始追忆,追忆曾经发生的那些故事。
于是,我又想起了我的奶奶,想起了发生在奶奶身上的那些让我不能望怀的往事。
一九九九年秋,我奶奶因病去逝。那时,秋风滚着落叶,将我家园子里的那颗桃树剥成了光秃秃的枝杆。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便交待我去园子里折一根桃树枝,至于作何用我已忘记。我只记得那晚天空暗沉,黑漆漆阴森可怕。我走进园子,就感到一阵凉风吹来,于是一哆嗦脚踩到了土坎上险些滑倒。这时,我家养的那只花猫双眼闪着绿光瞪着我,它站在园子边的木柵栏上一动不动,我几次三番想喝斥它走都没成功。父亲催促我的声音传来,我便重新奔向那颗枯干可怖的桃树。而花猫目睹了我整个折桃树枝的过程,我感觉它一直瞪着我。我手里捏着桃树枝小心地走出园子,那束黑暗中的绿光分外刺眼,使我后背发凉。
进了大堂,我把桃树枝交给父亲后便跪在奶奶的面前。奶奶神情安静,像熟睡了一般。我望着奶奶那双瞎了十五年的空洞无光的眼睛,心里一阵阵难过,泪水不断地流下来。奶奶临走前一刻,我握住她枯黄露骨的小手,心里有好多话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奶奶也没说话,就只有双眼不断涌出的泪水,那满是泪水的暗淡的双眼一直朝我和父亲的方向望着,直到咽完最后一口气,那双眼久久都不能合上。
大堂里哭泣声凄凄凉凉,我看到父亲悲痛万分伤心不已。父亲看了我一眼,抹掉了眼泪,便起身安排后事。我身为长孙,想帮衬父亲,但父亲摇摇头说,你好好为奶奶守灵吧。一阵忙活后,奶奶已移下床躺在了棺木上,旁边放上了我折的那根桃树枝,还点了长明灯。桃树枝的说法老一辈说是镇魂,而我并不这样想。那会儿,桃树枝静静地躺在奶奶身边,我仿佛看见了它的勃勃生气,这生气映照出了奶奶正气安祥的灵魂。我又望了一眼长明灯,记起父亲的话长明灯不能灭,我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油灯,间或会看看奶奶安祥的模样,伤心地流泪,伤心地回忆起有关奶奶的那些故事来。
奶奶勇斗日本兵的故事,应该是在常德会战期间。奶奶告诉我,日本兵进村时,村里没剩几个人都撤走了。我的大爷爷因为舍不下家里的东西以及一头牛和一头猪,所以没走,自然奶奶也就没走。
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扛着枪炮白旗一路杀进了村,惊起了鸡鸭鹅一顿扑腾乱叫,远近犬声阵阵,接着枪声四起。周围乱糟糟的,狼烟滚滚,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恐慌而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