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长安城鲜少有阳光晴空,白日的天色是一味的灰蒙蒙,一天的不同时辰在这里失去了边界。世界仿佛陷入创始之初的混沌,长久,荒芜,等待未知力量的救赎。
处理各项杂务,接待不同来访者,说同样的话,喝水,回复信息,发邮件。忙碌的间隙,静坐侧耳,楼上悠悠传来护工、老人们的欢歌笑语。
整栋大楼暖气吹拂,落地玻璃窗、皮沙发、金属扶手、大理石地面泛出不明所以的微微光泽,人为了快乐刻意创造出夸张的喧闹。
仿佛在做一场梦。
工作需要,也为了看看几位惦念的老人,于是上楼,走进他们。
护工正在陪老人唱歌、跳舞。佝偻的步态,小心翼翼的表情,笑容纯真,一群老去的孩童。
蹲下为他们拍照、录视频。心被这样简单的快乐感染。温暖,柔软。
一眼扫去,并未看见*老太太。正想着一会儿去房间看她罢,她的保姆已推着轮椅带她进来了。鹤发的她,气色比前段时间病中好了许多,深陷的眼窝也回复了饱满。怀中抱着她的“豆豆”,一遍遍摩挲,亲吻。
看见我,她伸出细瘦的手拉住我的,干燥的皮肤,指甲坚硬。她仰起脸笑着,两排整齐细密的牙齿,吐字无比清晰,却没有一点逻辑,说着一些常人永远听不懂的话。表情真诚,态度祥和。
初识她是在去年夏天,一众坐轮椅的老人中,她一头鹤发,面色红润,五官姣好,气质出众。彼时她正在唱歌,随着音乐旋律伴着手势,表情自然,颇有舞台经验。
她主动伸手示意我过去,走近她,问她多大年龄,旁边人告诉我她83岁了。听到这个数字,她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什么!我明明38。她伸出手指强调,随之再次露出开心的笑容,陷入喜悦的自我世界。
时间长了,慢慢了解到,老人退休前是医生,女儿在国外开公司,儿子身居要职,暮年以后,她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不认识任何人,见男性叫大哥,见女性叫大姐,永远一副喜悦祥和的表情。
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多,过年过节也不回去,终日抱着她的“豆豆”,乐乐呵呵。一副靓嗓子,一首首地唱歌,歌词与旋律却是揉进了血液,准确到分毫不差。
歌声与白发,是她鲜明的个人符号,是逝去的过往,是存在的当下。
她的额头一次次抵住“豆豆”的额头,脸上绽放成一朵花。
蹲下,拍下她生命绽放的瞬间。
她陷于混沌中,她是喜悦的。
……
余生,永远混沌,永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