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位于光芒中心的那个小火球旋转着,跳跃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生拉硬拽着,不得不升起。
雨淳觉得自己就这每天都必须经过黑夜洗礼的太阳,不管她愿不愿意,不得不升起;不管她愿不愿意,不得不落下。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太阳,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从山峦的背后挤出,将阳光洒在这片自己已经生活了六个年头的土地上。
半个小时后,小火球露出全部面容,绿色的山峦和土黄色的河流瞬间被金色包裹,构成了清晨独有的美丽。
雨淳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却在心里对那火球说:当人世间被你照亮,我看见你在晨光中挣扎。原来你也有那么多的无奈,在黑夜里挣扎后,不得不升起,在万众瞩目中为人间带来温暖。你那强颜欢笑的外表下,原来也是无尽的挣扎,像极了扣扣表情中那个折磨的符号。
上一次看日出,还是两年前,那是越洋第二次跟她提离婚的第二天清晨。
电话里吵了一夜的架,她累了,却无法入睡,想用日出来祭奠这个失望又失落的日子。因为要上班,那天的日出没有看成,只在小河边大哭了一场。
那天中午,她去了理发店,将保持了16年的及腰长发,剪成了齐肩的长短。她原本是想直接剪短的,但已经熟悉的理发店老板娘怕她一时冲动,劝了好久才同意齐肩,万一不好看,扎着也行。
如今,期间又修过几次的齐肩短发,竟已及腰,然而她和越洋,是彻底走到了尽头。或者说从两年前的那天,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挣扎的这两年,只是彼此折磨而已。
雨淳和越洋是大学同学,他在学校里追过她,但她没有答应。
这事原本就这么过去了,但命运往往就是如此,也许别人的一句玩笑话,就成了你的命运。
雨淳和越洋的再次相遇就是这样。那是他们工作四年后,几个光棍一起聊找对象的事,有人故意调侃越洋,说雨淳现在也单着,要不你俩一凑合得了。
越洋也灵机一动,反正以前喜欢过,没准还真能行。
他试着联系了雨淳,并说要去她的城市看她。
对待感情,雨淳一向比较天真,这也是最后才发现的。以前以为是优点,现在看来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从小到大,有男生追她,她觉得不合适的,就一口回绝,不拖泥带水;她觉得合适的,就一口答应,也不拖泥带水。
这看起来是个好事,但感情不是一时冲动的荷尔蒙。两个人是不是合拍,需要一定的时间相处,了解,磨合,并不是一开始就站在两个人的角度往好的方向想这样简单。因为一旦走入误区,等你发现不合适的时候,会为时已晚。
越洋来找了雨淳后,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时的雨淳也谈过几次恋爱,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分手,以至最后,越洋出现,她以为:婚姻和爱情也许并不能共存吧,找个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什么爱不爱的,都是虚礼。
起初雨淳的父母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兄弟俩守着一个院子,家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虽然自己家也不算富裕,但让女儿去这样的家里受苦,父亲是极力反对的。
只是那时的雨淳,一心想着:她和越洋都有工作,只要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应该不会那么难。大家都是农村的孩子,一起努力,买房买车不是什么的难事,只是比别人慢点而已。况且,她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凭什么要求别人什么都有呢?
为了跟越洋结婚,她跟父亲赌气,直到父亲气的嚎啕大哭,全身发抖,她才跑去劝父亲。
父母终究是拗不过儿女,看着女儿愿意,就提出要男方出首付,在市里买套房子。
越洋的父母不同意,但听说雨淳会赞助,就没有再坚持。
房子付首付的那天,雨淳背着父母,悄悄刷了她所有的积蓄。
接下来的婚纱照、按揭贷款、买结婚首饰,都是她自己东奔西跑地联系,原因是越洋上班的地方离得远,自己近就多干点。反正都要结婚了,一辈子都要跟这个男人过了,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为了省钱,能在网上买的东西,她基本不考虑实体店。那一年的双11双12,雨淳刷新了她的网购记录,却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
婚礼是在农历的腊八那天举办的,两家都在农村,所以没有城里人的海誓山盟,惊天动地,只是草草了事。到今天,雨淳还记得,她刚进越洋家门的时候,请来的野路子歌手,正在对唱当年流行的《红尘情歌》:轰轰烈烈地曾今相爱过,卿卿我我变成了传说……
也许,这就是这段婚姻的宿命,最终要以“传说”收场。
婚后,雨淳还是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的工作,勤勤恳恳地挣钱。不同的是,她要和越洋一起还房贷,一起还家人结婚时家里的欠账。越洋生活费不够时,她还得供他的生活。
平常夫妻,甘苦与共,这原本也没什么。
因为工作的关系,俩人从恋爱到结婚一直异地而处。起初雨淳是想找找领导,将越洋调来自己单位的,毕竟异地婚姻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她兴冲冲地告诉越洋自己的想法时,对面回应的不是即将在一起的兴奋,而是一句冰冷的:我不去!
也许是因为异地,也许是因为相处太短,也许是因为结婚太快,也许是因为三观不合。总之,半年以后,争吵,猜疑,责怪,甚至辱骂,这些以前没有经历过的矛盾接踵而至,加上繁重的经济负担,压得雨淳有些喘不过气来。
谁家的锅底不是黑的,谁家的婚姻没有争吵,这大概也是正常吧,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然而,雨淳再一次想错了,她的沉默,换来的不是日渐好转,而是变本加厉。
越洋以为她不好反驳,越来越厉害。不是嫌她不洗衣服做饭,就是嫌她不早请示晚汇报,最终的总结就是:雨淳,你压根就不像个女人!
要知道,直至今天,雨淳都还住在单位的单身公寓里,只单纯的一间房,没有洗澡间也没有卫生间,更没有空调,只有一个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吊顶电扇。楼上住了大概四五十个人,只有四五个女的,夏天的时候,晚上她都不愿出门。
几乎全楼都是光着膀子的男同事,她有种说不出的害怕,也有种发自内心的落寞。加上越洋的棍棒政策,她一度觉得自己快疯了。
饶是这样的情况下,经济上的相濡以沫都从未断过。
她还是相信,总有一天会好,他总会长大。只可惜,他总也长不大,一喝酒就对她恶语相向。不论喝醉在什么点,一个电话过来,一言不合就开训。
雨淳怕越洋一个人出事,不敢挂电话,也不敢说的过分,就忍着,结果忍到最后,她一看见越洋打来电话就不自觉地浑身发抖,好像来电人不是自己的丈夫,倒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这样的精神折磨,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夫妻生活,加上经常不在一起,越洋休假回来的时候,雨淳还在上班。
她出门的时候,他在睡觉;她午休的时候,他在看电视玩手机;她想晚上早点睡,他还是看电视玩手机,或者,半夜推醒她。
关于半夜叫醒她这一点,雨淳当场就发火了,然而越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慢慢悠悠地说:“你要习惯这样晚上突然间醒来,以后有了孩子,照顾孩子就是要这样啊!”
雨淳彻底崩溃了,这个千盼万盼才能回来几天的人,不是幸福,而是噩梦。和他共处一室,同床而眠,没有温暖,只有害怕,害怕被惊醒,害怕被触碰,害怕他亲近自己,恨不得他快点走。
越洋起初意识到这一点,以为她是工作太累。后来,这样的情况多了,也跟同事交流的多了,他就开始怀疑雨淳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对自己这样抗拒,却不知道:一个人被精神摧残至留下心理阴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即使你后来想过改正,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这就有了短发的那个来历。第一次,越洋连着两天在电话里要求雨淳和他办理离婚,第三天深夜直接跑到单位公寓逼着她去办。她怕自己成为被人笑话的二手货,也想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强求着没答应。第二次,他在电话里说的有理有据,她答应了,以剪短留了16年的长发为仪式。他又后悔了,还是没离成。
俩人还是继续着貌合神离的日子,除了一起还房贷和帮家里还钱,和单身没什么区别。
直到婚后第三年的春天,雨淳提出了离婚,越洋不同意,并表示他是因为太爱、太在乎才会那样。
雨淳被感动了,她跟越洋说了很多,也哭了很多,对未来憧憬了很多。
敞开心扉的聊了一夜,信心满满地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不料,死性不改的越洋,以为终于骗到了妻子回心转意,得意洋洋地泡麻将馆去了。
那一天,雨淳彻底放弃了幻想,不论越洋后来做了什么,她都无动于衷了。
这就是她当初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那个想要和他过一辈子的男人,这样的一辈子,该怎么继续才不枉此生!
她不再幻想,不再自暴自弃,努力工作,重拾学习,开始跑步,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尽管越洋还是会折磨她,嘲笑她。
半年的时间里,越洋三次约雨淳去办离婚,头天说好,第二天就借口有事推脱了。
最近的一次,已经心平气和地谈好。到了民政局门口,被越洋的母亲拦下,要雨淳还当初房子首付的钱。
雨淳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婆婆是怎样说出那句话的,这些年,她给家里还债,和越洋一起还房贷,自己几乎什么也没捞着。即便到最后过不下去,她也没打算要什么,有了以前的基础,越洋再娶的时候也没那么难。只是,怎么还能说出让她还钱这种话。
说起这位婆婆,雨淳原本对她还是挺尊敬的,直到那次电话,婆婆明知道他们情感破裂,已经到了快要离婚的地步,居然还让雨淳给她买衣服。雨淳有些愣住了,这位母亲的心可真宽,您家儿子都要离婚了,衣服有那么重要?
婆婆的无礼,越洋的敷衍,雨淳再也无法忍受,她选择了法律。只可惜无论选择什么,伤的都是自己;无论怎样的撕扯,最终也都是两败俱伤。
她最想要的,是脱离折磨了四年的牢笼,无关钱财和其他的付出,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打开自己的银行账单,雨淳傻眼了:四年了,仅结婚前两年,她打给越洋和他们家的钱,账面上就有将近10万,还不算没记录的。而越洋给她的,仅仅是帮他试网银时转了10块。
她不知道,在自己每年挣不到七万,却将那么多都给了家里,她自己是怎么生活的。更不用说,这些年的付出,换来了什么。
到最后,婆家还让她还钱。此后每一次看那些数据,她的心口,绞痛难忍。
回顾这些年的恋爱和婚姻,雨淳才发觉,她所谓的“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拉倒”,原来是这么的不负责任,对自己,也对别人。
她总是觉得,既然要在一起,何必拖泥带水,为难对方,却不知道,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都是需要试错的,谁也不是谁想像的那样,也不会变成谁想像的样子。你不考虑三观和习性,只一味地相信荷尔蒙或者所谓的看起来合适,然后想当然,那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递交了诉讼状的这些天,雨淳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把一次好聚好散变成撕逼大战;为什么,自己那些所谓的善良和妥协,都变成了致命的一击,最终只留下伤痕累累。
不是她不知道答案,恰恰是她能从任何一个角度找出答案,只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回忆那些苦痛的过往,和面对痛心的现实。
还没有开庭,也没有结果,只觉得可笑:让自己走到今天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又能怎样?
纵然道理有千百种,现实有万般苦,能做救命稻草的人,只能是你自己,即便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也只能看着着急,跟着痛心,最终承受一切的,都得是自己。
绝望,就是那么多能说服别人的道理摆在面前,自己却只想死,可即便是死了,又能怎样?这大概就是苟活的意思吧。多年以后,很多人都变成了自己当初所不齿的样子,这也许就是生活。苟延着生命,残喘地活下去,就像那轮日日升起的太阳,无论黑夜让你经历过怎样的折磨,都不得不挣扎着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