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年十月十二日午,余降生。期年之后,余祖父李翁手植香樟树一于后院。盖苏州地区古时凡有弄瓦之喜,则家人于家中植香樟一棵,待女子出嫁时,伐木为箱二,内置丝绸,喻“两厢(箱)厮(丝)守”之意。
是风俗也,今已云消雾散矣。固香樟仍踞于后院,遮天蔽日。整树如巨伞,伞盖高于屋顶。每至春日,香樟叶变红随风飘落,如下叶雨,遍地香叶。或落于屋顶,或落于天沟。翁尤苦之,春雨绵绵之日更甚。盖香叶堵塞天沟,雨水不得通,需其爬高疏通,甚为辛苦。今旧屋翻新之际,翁曰:“卖之。”然家人皆反对。一是此树为余所种;二是陪伴三十余年,已如家庭不可或缺一份子矣。
尝记后院花树繁盛。有一木香花,乃树本,甚为少见。母亲嫁入后手植也。其树形如拱门,每至花开,满树洁白,引得蜂飞蝶舞,美不胜收。又有一枇杷树。余记事起,与香樟并踞后院,高二层楼许。每至夏初,枇杷果尚青时,余坐于树下,问母亲曰:“琵琶何时黄焉?”母亲曰:“三两天后。”以后日复是言也。一次,余馋之甚,问之百变。母亲不耐,然琵琶尚黄中带青,摘琵琶,去皮,糖渍入味予余。余欣然若过节也。及琵琶全熟时,则更甚矣。鸟雀争相啄食;邻里争相采摘;母亲同僚每年聚于此时,爬树有之,划船有之,只为琵琶矣。其时,香樟虽然在琵琶树旁,而全然不记得任何细节。
后三年,琵琶树因虫蛀而不结果,翁治之,不能,伐去。木香也因繁茂占地不得通而移走。惟香樟树在默默中挺立依旧,傲于后院。四时常绿,鸟雀安家其上。每见之,总觉生机盎然,内心愉悦。见其默默不语而力争向上,则更有钦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