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蒹葭
迷,一切都是迷。念安困在这一地鸡毛似的谜题里……
念安一路狂奔,她来不及欣赏高大的合欢树、满墙的爬山虎、让人垂涎欲滴的西红柿。她奔跑在夏日晴空残留的热浪里。
她朝着那一扇朱红的大门跑去,那是她的家,她温暖地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妈妈正做晚饭。她觉得一切都是假的,赵舒雅是骗她的。妈妈不会生病,更不会得如此奇怪的病。
念安走到妈妈身边说:“妈,我放学了。”她伸开手臂准备去抱一抱妈妈,却被粗暴地推开了:“滚一边去,没看见我做饭吗?”
念安愣了两秒,转身跑回自己的屋里。她丢开书包缩在床脚涕不成声。她还是不敢相信妈妈生病了。
念安不知道,从这一天往后的十七年里,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妈妈的拥抱,一次也没有过。
于是从她认识徐行起,她格外喜欢被拥抱的感觉,那份缺失很久很久的安全感,才终于有了一丝弥补。
吃晚饭的时候,念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爸爸和往常一样不怎么说话,瘦得小鸡仔似得弟弟笑得也越来越少。妈妈抱怨今天的菜太咸了说:“今晚谁做的菜太咸了吧,卖盐翁被打死遭抢劫啦?念安,是不是你做的菜?”
念安一脸不知所措,妈妈难道忘记了是自己做的菜?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然后将米粥大口的吞进肚子里。
她想起放学时舒雅说的话,以及妈妈推开她的动作。眼泪就悄悄掉进粥里,饭菜好像更咸了。她听到爸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桌上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筷著碰撞的声音。
等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了,念安主动收了碗筷去洗刷了。弟弟本想和她说说话,看见她在忙去看动画片了。
洗完碗的念安站在院子里。天上的星星真多啊,月亮亮堂堂的将大地照得发白。夜晚的天空也是蓝的,蓝得发紫发黑。
她听到打打火机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爸爸正坐在家门口抽烟,红色的光明明灭灭。
念安走过去说:“爸爸,少抽点烟。”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空气安静得可怕。她又转身回到院子里,听到妈妈在屋里唱黄梅戏的声音。
她咬咬牙跑出来问爸爸:“确诊了吗?真的是……精神分裂?”
“你怎么知道的?”男人拿烟的手分明晃动了一下,“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好好学你的习。”
念安看到男人通红的双眼,分明是哭过的,她又问:“怎么治?吃药还是打针?”
“开了药,你妈她总说自己好好的没病,一开始不愿意吃……这几天状况越来越差,我逼迫她吃了才不至于出去乱跑……”男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到肺里,“你不用管,上你的学就行。”
念安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泥土,眼泪‘吧嗒’一下就掉进土里很快不见了。
她吸了一口二手烟呛地咳嗽,然后默默地回屋里去了。她熄了灯安静地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天上那轮冰凉凉的月亮,眼泪就划过脸颊不停地灌进耳朵里。
隔壁传来咿咿呀呀的黄梅戏声音,她知道妈妈生病的事迟早要瞒不住的。
念安在梦里模模糊糊睡着,她总是惊醒。感觉有个人在床前看着她,她不敢睁开眼看看,也不敢出声。大夏天蒙着头呼吸,脸涨得通红。
她的短袖被汗液沁透,梦里一群可怕的妖魔不停地追赶她。终于睡熟的时候她感觉有人推她,睁开眼是妈妈。
妈妈拿着厚厚的棉袄对她说:“念安,快起床上学了,天气冷,把厚衣服穿起来。”
“妈,这是夏天啊。”念安惊梦未定,一脸委屈,瞅一眼表才夜里三点,月亮依旧冰凉凉挂在天边。
“你又做什么?半夜跑孩子屋里干嘛?”爸爸走进来拽走了神神叨叨的妈妈,然后冲念安说道,“你快睡吧。”熄了灯就拉妈妈出去了。
屋外传来他们争吵的声音。念安痴痴地坐在床上发呆睡意全无。她还未意识到,这一切只是开始。
第二天早上念安起床了,去上学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一地的烟头,她一眼扫过,差不多一盒了。
她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年人一样叹了口气,和弟弟去上学了。她们姐弟俩不像以前一样嬉戏打闹了,才七岁的弟弟也发现了家庭气氛的变化。
她想开口安慰弟弟没事的,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好一路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地走路。然后到学校如同行尸走肉般学习。
她听不进课程,脑子里全然是半夜出现在自己屋里的母亲,唱黄梅戏的母亲,粗暴地推开自己的母亲……
她想这些出了神,盯着书本发呆。只见“嗖”的一声,半截粉笔便砸在了她的脸上。
“林念安!你不听课发什么呆?站起来,接着读下一段。”英文老师扶了扶眼镜生气地说着。
林念安站起来茫然地低头盯着课本。身后传来同学们‘嘻嘻嘻’的笑声。同桌赵舒雅悄悄地推过来一页纸,上面写着正在讲的章节和页数。
林念安翻到那一页开始读,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这些字母看得她头痛。她闭了口,等待老师发火赶她出教室门,好快点消失在有人的地方。
可是她并没有得逞,她的老师走到她面前用课本卷成筒装,敲了敲她的头让她站到教室最后一排去了。
那堂课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看到以前在英文课上积极发言的赵舒雅再也没有举过手。后排的男生翻看着很厚很厚的小说书,班里谈恋爱的小情侣在悄悄传纸条。
念安寂静地站在一排清洁工具那里,漠然地举着英语书。羞愧而自责地熬着这节课剩下的几十分钟。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英文老师一出教室门。后排的男生就一下子蹦起来打闹,念安沉静地走回座位上坐着,她看到赵舒雅又一次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
“对不起念安,我不是故意窥探表姨的秘密。我发誓没有告诉过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对不起,我们和好吧。”舒雅的字一如既往的工整。
林念安看着身边不敢说话,假装在找作业本的舒雅。鼻尖就突然酸了,她轻轻地碰了碰赵舒雅的胳膊说:“我不怪你。”
赵舒雅转身看着她,拉住她的手说:“对不起念安,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念安扯了一个苦笑说:“我永远不会不理你的,刚刚课堂上你还帮了我呢,就算是扯平了吧!”
赵舒雅激动地扑过来抱着她,差不多要把鼻涕眼泪都擦在她身上了。
孙静好刚从外面接水回来,看着她俩搞笑的样子说:“干嘛?你俩搞百合啊?”然后顺手将念安的水杯递给她说,“念安,最近郭魔头大概更年期到了,别理她,呐,姐们给你接的水,快喝吧。”
郭魔头是同学们背地里给英文老师取得绰号。念安笑了笑接过水说:“谢谢你啦静好。”
“我的呢我的呢?”赵舒雅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水杯开始撒泼,“静好你偏心?呜呜呜……”一副佯装哭啼的样子。
孙静好伸手给她额头一个爆栗:“懒死你呦!”不过还是起身给舒雅接水去了。
赵舒雅又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念安身上说:“啊啊啊,念安你快看静好,她又欺负我……呜呜呜……”
“好啦好啦,你再闹我要挠你了啊。”念安说着便假装要开始动手啦。赵舒雅一下子跳起来说:“不闹啦不闹啦,我要交作业去啦。”
念安看着两个好朋友的背影一时间陷入悲伤,她知道这一刻的欢愉持续不了多久。
小镇就这么大,等妈妈的病情传开,她们还会是自己的好朋友吗?念安依靠着墙壁看了看窗外,天真蓝啊,像是美玉一般得蓝。可是念安的心,怎么仿佛淅淅沥沥下起雨一般潮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