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是外婆生日，打电话为她祝寿，亲戚们忙着吃午饭，匆匆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谈话间，觉得外婆似乎又老了些。
外公走的早，外婆一个女人，风里雨里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辛苦了一辈子，终于看着子女成家立业，肩上的重担也终于卸了下来。几十年里，儿子远在他乡，女儿嫁做人妇，外婆一个人在老家守着空大的房子，从年头盼到年尾，也没能把孩子盼回家。
舅舅在外工作，过年时便把外婆接到他城里。外婆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习惯了烟熏火燎，住进城市反而手足无措，锃光瓦亮的无锈钢厨具上映出外婆佝偻的身子，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开关按钮，外婆眼里流露出孩子般的无助。去年寒假回家早，我妈叫我去桂林陪外婆，我们一同上街买东西，站在斑马线面前，来来往往的车辆在外婆的眼前穿梭而过，她伸出一只脚试探着踏上斑马线，却怎么也不敢踏出另一只。我伸出手牵住她，像当年她牵着我的手过马路一样，走过人行道，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曾经饿着肚子上山打柴，光着脚丫下田干活的外婆终于老了，时间磨掉了她抖擞的精神，夺去了她利索的手脚，她没有被贫穷打败，却败在了城市面前。
每次和外婆在一起，心里便有些压抑。常年独居，身边没有个人唠嗑，外婆一见我，便絮絮叨叨地开始说那些陈年旧事。因为时代久远，我时常听得云里雾里，应得也含糊，但看着外婆说话时满脸兴奋的样子，心里也多了一丝安慰。外婆，大概太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说过话了吧？
时间从外婆的嘴里溜走，在我面前勾勒出她的黄金年代，我知道了她为了挣工分去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的故事；也知道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挖野菜的故事；还知道了她做媳妇被婆婆欺负的故事……就这样，我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看着时光染白她的头发，时不时点点头，偶尔配合着笑一笑。和外婆在一起，我只能做一个倾听者，而外婆也只需要个倾听者，很多时候我听不懂她说的故事，却能感受到的她日子里的日渐增长的寂寞，真的是寂寞。一个人的心里是有多寂寞，才会关不住话匣子，听她说久了，我的心里也跟着变得寂寞起来。
外婆这一辈人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现在一只脚踏进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里，一只脚还留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地里，面对飞速发展的时代，他们除了拘谨还有些惶恐，社会在进步，可有些人被遗忘了，外婆就是其中之一。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外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老态龙钟”，我讨厌这词，却也无能为力。我无法扭转这时代的变迁，只能尽可能地拉着外婆向前，可是，我还没放弃，外婆已经放弃了——“老了，学啥都没用。”
但其实，这寂寞不仅仅是外婆一人的寂寞，而是中国千千万万老人的寂寞。他们辛辛苦苦把儿女培养成人，儿女们在时代的浪潮里或游刃有余，或挣扎前行，而他们却被时代拍在了沙滩上。他们不懂孤独的定义，只是常常叹气，在节假日翘首以盼，希望孩子能回家看看。孩子的一句“中秋节我回家”让他们开心了好久，翻着日历数日子，逢人便说这消息，可真到了中秋节，却只有电话里的一句：“妈，我临时有事就不回去了”。电话挂断，所有的喜悦与期盼也再次挂断。
有段时间因为太忙，一个月没有给外婆打电话，等到忙完手上的事终于才想起来，内心愧疚不已。赶紧拿起电话给外婆请安，外婆一接通电话便是：“俺妹妹怎么好久都不给俺打电话，还以为外婆做错事惹你恼了。”那语气带着埋怨，更带着委屈，一个字一个字像子弹一样打在心上，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长大了，需要处理的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忘了那些最亲最爱的人。慢慢地，我开始将给家人打电话列入to do list，既然不能常伴身边，那就时不时给他们送去一份问候吧。不遗忘，已经是对他们最好的关怀。
看着外婆，也突然想到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我也是这般寂寞，什么也不做，只能坐在沙发上发呆？不，我不要，即使老了也不能寂寞。而唯一能抵抗这寂寞的，我想就是培养一两项值得坚持一辈子的小爱好吧，可画画、可写字、可听曲、可读书……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有这么一两项，年轻时用它偷闲，老了靠它过活，一辈子，有事可做，便不寂寞。
此外，再修炼一颗不服老的心吧！身体上的衰老并不可怕，怕的是心灵的枯竭，对新事物的闭塞。有人60岁开始瑜伽，70岁身体开始了逆生长；有人20岁拒绝生活，30岁已如枯树。很喜欢赫本老了的样子，即使皱纹爬上额头，也还能优雅的挺起腰杆。那份优雅，是一个女人毕生追求的荣光。
日子一天天流淌，外婆的寂寞渐渐爬进了我的心里，有一天我也会老，可我绝不怕这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