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他在急救室外,泪如雨下。
父亲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抢救,他进医院时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
一旁的未婚妻无言,只能紧紧扶着他肩膀,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埋进未婚妻怀里大哭起来。
父亲对他来说是他童年的全部,从小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又要顾着店里,又要顾着他,虽说是单亲家庭,可他从没感到孤独。每次父亲从店里回来,都会抱抱他,和他玩游戏,然后做一桌好吃的菜,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每天他都盼着,那最快乐的时光。
他努力着,想用优异的成绩回报父亲,他拼了命地学习,但天不遂人愿,最后他考上了个三本学院,比公办大学多交几万的学费,他伤心地流泪,父亲宽慰地拍拍他肩膀:“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不就几万块嘛,爸爸花得起。”他忍住泪,心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爸爸。毕业后,他为找工作的事烦恼抓狂,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过多方终于托关系帮他在一家不错的公司找了个职位,他惊喜之余,猛然发现父亲头上又添了不少银丝。他发誓努力工作,努力生活,让父亲后半生开开心心地过。
可就在他准备结婚时,父亲出事了。由于为他筹备婚事,外加扩充店面,父亲连日劳累,加上年势渐高,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家中。这位劳碌了大半生的父亲,最终没能看到儿子的婚礼。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过完了几天丧假,任何人说任何话他只会麻木地点头,说谢谢,其实什么话都进不了他脑子。他脑中只有父亲和他过往的种种,父亲带他去公园,父亲为他过生日,父亲送他上幼儿园……
“阿杰,”未婚妻边替他整理衣服边柔声道,“明天你要上班了,爸爸的事我也很难过,可我希望你……”
“我知道。”他接下了她的话,“老婆。”他倚在她肩上,再次眼泪纵横。
他原以为自己走出悲伤,继续工作,也算是给天上父亲的一个安慰。却没想到他如同后宫妃子没了靠山一样,公司领导开始对他诸多挑剔,找各种茬。他有次不小心说错一句话,结果几次员工大会时,领导当着所有员工的面指桑骂槐地羞辱他,他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是自己在父亲去世后变得萎靡不振,还是别人欺负他孤苦一人呢。万幸,他在单位还有个好朋友鼓励他——一个胖胖的女同事,讲话做事像个男人,对他如自家兄弟般要好。他被领导针对,别人都不愿理他,只有胖胖开解他,劝他别往心里去,这也算是他在公司唯一的安慰。
一天下班后,他收到胖胖的微信:“我好累。”
他回了过去,“怎么了?”却再没回音。他以为胖胖忙别的去了,她经常 这样没心没肺,没想到第二天,胖胖没来上班,另外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估摸着与胖胖有关,上前问道:“胖胖怎么没来上班?”“你还不知道啊,胖胖昨天晚上死在广场上,警察说是心脏病突发。”
“什么?”他瞬间血全冲上了脑门,“胖胖怎么会死,她不是一直很健康的么?”
“这哪有说得准的,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啊。”同事们说了一会儿,又扯上了别的话题。他再次懵了,呆坐在椅子上,世上又少了一个关心他的人。
浑浑噩噩到了中午,他排着队去食堂打饭,麻木不仁地一口口往嘴里送,看到盘中的糖醋排骨,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给他做的糖醋排骨,酸酸甜甜,他每次都要吃好久;他又想起了胖胖,她最爱吃糖醋排骨,有时还会抢他的……他再也吃不下去,捂着眼睛使劲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哟,阿杰哭鼻子了,快看噢,大男人哭了,哈哈哈”一个专门喜欢挑事的同事看到阿杰捂着眼睛,大声嚷嚷起来。这一嚷嚷,好多同事都围了过来,他急忙推开人群快步走开,不小心撞到一人,一抬头,竟是领导。
“对不起,领导,对不起,”他慌忙道歉,本来就不待见他的领导,这下更来气了,“走路小心点,好狗都不挡道呢。”
他心乱如麻,又有些许的愤怒,就算他不好,不招人待见,也不能骂他是狗啊。只恨他现在孤身一人,想出头也没法。想着想着,突然心脏开始难受起来,头晕得如同喝醉酒一样,他痛苦地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舒服些,可丝毫没用。一旁吃饭的几个同事竟当他是透明的,没人上前扶他。直到后来和他关系不错的保安大叔发现他,才扶他去了附近的卫生院。
“你最近吃什么药了?”医生看完验血报告,冷冷地问他。
“我什么药都没吃啊。”他一脸茫然。
“噢?”医生边写药方,边说,“回去吃几天药再看看,还有,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
“噢。”他愣愣地接过单子,外面的东西,他这段时间哪有心情去外面吃东西,除了家里,就是食堂了。食堂……
他在保安大叔搀扶下走出卫生院,正要道谢,却听保安大叔也疑惑地说道:“我有时也会心慌慌的,还透不过气,上回那个胖胖也是,说心脏好难过,过了一会她又好了。”
他心里一震,莫不是食堂的菜有问题?可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难过呢,况且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
“听说你进医院了,没事吧?”未婚妻一下班就赶忙进房间关心他。却见他愣着发呆,她怕怕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你见到爸爸了吧?”
“不是,”他回过神来,“音儿,你是学医的,你说有没有一种药,服用一段时间会让人心脏难受,严重可致死,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中招。”
音儿一愣,随即回道:“那就只有药物过敏这种可能了。不过,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阿杰没有回答,“音儿,你帮我一个忙,明天中午你来单位找我。”
第二天中午,食堂又烧了糖醋排骨,望着那油亮亮泛着酸甜味的排骨,他一点味口也没有。他若无其事地扒拉着饭菜,偷偷抓了块排骨藏进口袋里,不知是直觉还是害怕,他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他翘起二郎腿,边看手机边吃饭,实则发微信给音儿:“我有事不能出来,有人盯上我了。” 一顿饭吃完,他便走出单位门口,拿着那排骨丢给门口的小狗,他静静地看小狗啃完排骨,突然猛一回头,只见领导正站他身后,他露出个笑脸道:“这小狗挺可怜的,我给他块肉吃。”领导没好气道:“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你的任务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要我帮你化验这个?”音儿疑惑地瞅瞅他手中那一小点肉——那是他走出单位途中偷偷从排骨上拽下来的。
阿杰点点头,“我怀疑食堂饭菜有问题,但我又想不出动机是什么。今天我偷拿排骨,结果被领导盯上了,幸好我机灵,假装喂门口的小狗,所以才只有这么点儿。”他越想越不对,领导为什么要盯着他,他只是拿了块排骨而已。
“我知道了,”音儿小心翼翼地把化验品包好,柔声道,“阿杰,你不要太敏感了,我明白最近很多事让你心力交瘁,但我希望我们能一起熬过这些坎。”
阿杰心里一动,最近他只顾着沉浸在父亲过世的痛苦之中,却忘了这么多日子,都是未婚妻在陪着他,照顾他。他望着音儿,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眼中尽是不舍和关怀之色。他心疼地把音儿拥入怀中,“我对不起你,音儿。”
“没关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第二天上班,他手机响了。
由于上班时不能接电话,他挂掉之后,偷偷跑去厕所。有条新的微信,是音儿发的,“化验有结果了,里面放了一种慢性药,一部分人吃了会产生药物过敏,具体下班回家我和你说。”
一阵阵恐惧在心里翻腾,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他想不明白为何领导要害他们。中午的菜他都不敢动,扒拉两口饭就赶紧走人。
他忍着恐惧,忍着愤怒,只等下班回家后,清楚那可怕的慢性药是什么。可到了下班,他却遇到个更大的噩耗,是派出所打来的,音儿车祸。
她离开了,还有她腹中三个月的孩子。
如同五万个雷轰顶,阿杰当场口吐鲜血晕倒,他真想一死了之,反正,这世上关心他的人都已经离开他了。迷迷糊糊中,阿杰做了好多梦,他梦见了父亲带他去游乐场玩,他又梦见了胖胖,胖胖说她要减肥了,他又梦见了音儿,音儿流着泪,说不想离开他,可身子却越飘越远。
“音儿!”阿杰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角的皱纹爬上了额头,鬓角已染上花白,多年未见,她苍老了很多。
“阿杰,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道。
“不用你管。”阿杰冷冷道,看看四周,自己已在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公司找到我,说你晕倒了。”母亲不舍地看着阿杰,“阿杰,你要挺住,妈妈陪着你。”
“用不着。”想到音儿,阿杰痛苦地留下了眼泪,不过他仍然倔强地用手背一抹,“这么多年你都没管我,现在才想起关心我了么,不必了。”
“阿杰,你听我说,”母亲突然换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音儿出事前来找过我。”
“什么?”
“她来找我,说自己可能被盯上了,”母亲从口袋里翻出张报告,递给阿杰,“她说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阿杰颤抖地打开报告,这是音儿用生命换来的。无奈一堆医用术语,他读不明白,只能求助于母亲,母亲是主任医师,自然手到擒来。
“报告说这其中放了一种避孕药,长期食用可使人不孕。”母亲顿了顿,又道:“但是这药如果经过高温烹煮,会产生另一种有害物质,吃了会有心悸、头晕等症状,严重的话会致死。”
“致死……”他愣愣地看着报告。胖胖,胖胖就是被这药害死的,还有音儿,音儿因为查出真相被灭了口……他伤心愤怒到极点,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
“现在的女人真是娇贵,一怀孕就要请假,工作耽误了谁负责?”
“怎么又要保胎,保不住就流了算了,没用的东西!”
“你们听说了吗,领导的老婆二胎流产了。”
“怎么会噢?”
“谁让他嘴上不留德,老看不惯女职工请假,这下报应在他身上了吧。”
“你说他会不会更加变态,以后都不许咱们生孩子了?”
“这公司又不是他开的,他还能给咱们下药不成?”
“他,还,真,敢。”阿杰咬牙切齿说出这几个字,鲜血顺着他嘴唇滴了下来,“他以为,他是乌拉那拉·宜修么。”
“妈妈,”阿杰淡淡却又杀气毕露,“你要帮我。”
一星期后,阿杰来上班了。他好像忘了以前的一切,变得像个懂事的乖孩子,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无论工作多忙或者同事欺负他,他从不抱怨一句。渐渐地,所有人都淡忘了阿杰的事,包括领导。
阿杰偷偷摸摸地混进食堂,手里捏着两块鲜花饼。食堂的烧饭阿姨刚进门,他就作势往身后藏,阿姨一见他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吃啥好东西啊,要躲到这来吃。”阿杰故意很神秘地从身后掏出来:“我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正宗鲜花饼,哪都买不到的,见者有份,这个给您尝尝。”阿姨见到这稀罕玩意,假意推辞,“哎哟,这怎么好意思……看着挺好吃的,那……我就不客气啦。”接过便拆开吃了两口,“味道真不错,真香……”,阿杰看着她慢慢把一整个饼塞进肚子里,微笑不语,直到阿姨突然捂着肚子,“哎哟,肚子好疼,哎呀……”看到阿杰一直笑着,阿姨立刻明白了,上前揪着阿杰不放,“你为什么……这饼里放了什么……为什么要害我……”阿杰狠狠甩开她的手,她摔一大马趴,“为什么,阿姨你不知道么?”后者瞬间心虚了下,随即耍赖,“我知道什么,我天天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到头来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辛苦,确实是够辛苦了,”阿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玩着手指,“阿姨,您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弯子。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你安全,不然,”他慢慢蹲下身子,笑容无比灿烂,“我要你陪葬。”
(三天后)
“哟,今天食堂良心发现啦,居然有红烧鳝鱼,”起哄的同事又在大声嚷嚷了,对着烧饭阿姨一通殷勤,“阿姨啊,您真是太知我们心了,知道我们工作辛苦,特地买了鳝鱼给我们补充脑细胞啊。”
阿姨笑得略显尴尬,“你们吃啊,喜欢就行。”
一旁的阿杰默默不语,他时不时偷瞄几眼领导,看着他一口口把鳝鱼吃完,计划完成了第一步。
“经理,”烧饭阿姨端着小盘子走到领导身边,“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饭后甜点,食堂新做的,您尝尝。”领导往旁瞧去,玲珑剔透的方形糕点里,包裹着朵朵小花,一股淡雅的花香由内而发,闻着沁人心脾,领导心情愉悦地拿起尝了一口,“嗯,不错。你越来越能干了,”他一口接一口,几下就消灭了那块糕点,“对了,厨房还有吗,给大家尝尝。”“还有还有,”阿姨进进厨房又端出几块,大家一拥而上,这时领导招呼道,“阿杰,你也来尝尝。”阿杰受宠若惊般从座位上站起,小心翼翼拿起一块放入嘴里,“真好吃,谢谢领导。”领导表面客气,心里却暗笑,果然是个窝囊废。
看看墙上的钟,已近五点,阿杰归置好文件,一步一步走向领导的办公室,轻轻扣门,只听里传出声音道:“进来。”
阿杰推开门,领导还在品着茶,不紧不慢地批阅文件,他就是这个秉性,喜欢享受批阅奏折的感觉。见到是阿杰,他有点奇怪,“阿杰,你有什么事吗?”
阿杰大大咧咧地往领导前一坐。领导皱皱眉,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拽,于是说道:“到底有什么事?”
阿杰意味深长地说:“领导辛苦,您该好好休息了。”
领导一听话不对,问道,“我休息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我看您印堂发黑,头顶乌云,看来是大限已到啊。”阿杰说完呵呵笑了起来,惹来领导的暴怒,“混账东西,你敢咒我,你死了老子都没死!”
“是么,我看再过五分钟,你就会永远地休息了。”阿杰看着手表,“领导,你害死那么多人,晚上睡觉不会害怕吗?”
“胡说,我害死过谁?”对方虽然心虚,表面上仍然强硬得很。阿杰伸手一把揪住领导脖领,凶相毕露,“你害死我的老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喜欢的人,你甚至要害死全公司的人,我今天要你一条命,便宜你了。”
“你胡说,你……”领导挣扎的双手开始无力,阿杰冷笑一声,药力发作了。
“你……你小子……”领导开始呼吸困难,口吐鲜血。
“看你死不瞑目的样子,我就告诉你。今天你吃的所有东西,它们本身没毒,只不过,放一块吃,就会产生剧毒。”阿杰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解释道。忍了几个月,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看着自己的仇人慢慢痛苦而死。
“不……不可能……别人也吃了……你也吃了……”领导鲜血直流,可依然怒目圆睁,仿佛一定要知道最后的答案。
阿杰喝下口茶,凑近领导已五官扭曲的脸,“可你每天下午准时吃的降压药,别人可没吃啊。”话音刚落,领导倒在桌上,停止了挣扎,死不瞑目。
走出公司,已近黄昏,夕阳把半边天照得红红的。阿杰想起了音儿,她最喜欢的夕阳红。她常说等他们老了以后,一起天天看日落。想着想着,他心痛了,大仇已报,佳人却永远离开了他。
他的心越来越痛了,他望向天空,视线开始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音儿,胖胖,父亲,他们在天上,笑着向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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