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候刚师兄
得了确切的噩耗,我和阳郁抱头痛哭,此前不祥的预感一下成真,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想起冷冰冰的师姐临走还告了别,送了临别纪念礼物,仍然非常难过。
师父也没说话,就是坐在一边想事情。
哭了一阵,我又去看信,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师姐为什么会去扬州?
我就问阳郁:“你听说过师姐有扬州的朋友吗?”
阳郁摇头:“从来没听说过。我怀疑师姐知心之交那栏是空着的。”
“那师姐去扬州干什么?”
“有仇人?”
“从来也没听说过师姐哪个仇人在扬州啊,自从她上山就没下过山,有仇人也多半是咱们门派里面的人啊。”
“师姐享年31岁,这是去年的事了,下山没多久就出事了。”
“师姐已经知道自己有危险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清楚呢?还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扬州其实还好吧,但是我没去过,不认路啊。”
“我也不认路啊。”
这就难办了,我有心去找师姐的坟墓,但师姐的社会关系过于简单,没什么线索,扬州又是个大城镇,周边范围大的很(30*30),就算一马平川,想找一遍也得找上将近三年,何况路上常有山岳、沼泽、暗渊,像我这种脸黑的找几天没准就掉哪个山沟里上不来了。
我们俩讨论一会不得其法,只好叹气。
这时,师父说话了。
“你们两个的功法练的怎么样了?”说罢看了看我,我赶紧汇报说,我们俩七品的内功、轻功、绝技、指法已经全练完了,六阶内功损悦法也都大成了(候牧道长改变了对阳郁的态度之后开小灶教了阳郁,阳郁就转头教了我),正在合练前两天阴悯送我们的一本兴云起雾法,进展还算顺利。
师父长出了口气说:“还行,勉强算有自保之力。”又问道:“你们想不想去找找你们师姐?”
我赶紧点头,阳郁在一旁怯生生的也点头。
候吟道长深思了一会,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件事我可能有一点线索。虽然这个叫阳谷的姑娘我没说过话,但她的那个师父我比较熟,当年跟我一起在神剑宗十几年,就跟你们这些人一样,是同宗的邻居,平时一起练剑的,我称他一声师兄。道号呢,叫候刚。”
我们俩从来没听过这个人,也没听说过这段故事,当下就老老实实地听着。
“候刚师兄呢,当年给他取道号用了这个‘刚’字,你们就知道这人是什么性格了。爱惹气,爱多管闲事,总有仇人上门来找他算账,当时全山这么多人的仇人加起来都没他一个多。我跟他虽然做了十几年邻居,关系一直称不上好,只是比旁人略熟些,还是正经吵过几回架,打过几次仗的。这个叫阳谷的徒弟,性格跟他一点也不合适,当时也是十几岁上的山,不知道他从哪捡回来的,捡回来也不管,扔在阴阳宗就放养了。不过很多人都放养徒弟,也不差这一个。他天天不是练功,就是天南海北地到处找人打架,左右也没工夫管徒弟。”
阳郁小声跟我说:“师姐好可怜啊。”
我想了想倒没说话,我觉得没准师姐挺高兴被放养的。
“九年前,候刚师兄下了山,下了山就没再回来。别人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他下山前来找我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我是知道的。他当时说在扬州地界上有个仇人,之前好像做了什么不法事被他撞见,当时打了一个两败俱伤,这次他养好了伤,新练了一套剑,打算去把场子找回来。”
说罢师父回身把柜子打开了,拿出一个盒子来。
“这就是他当年走之前留给我的东西,一顶木制的莲花冠。我觉得款式太女气了,戴不出去,收下来就放柜子里了。结果过了一两年没回来,因为他仇人多,找他算账的人也多,不少人帮着找他,就有传言说他人死在外面了。有说是血犼教的人干的,有说是界青门的人干的,有说是当年那辈的太吾干的,还有说是他拿包里的药救人露了富,被见财起意的土匪劫了道。我们然山经常收的人没有死的人多,大家都见惯了,也不当事。我跟他关系不甚好,也就没想着去给他报仇收尸的,只是这件事我心里一直多少记着。”
师父叹了一口气,又说:“他跟这个叫阳谷的女徒弟性格一点也合不来,有的事倒是做的真像。从阳谷这里看来,他当年下山应该是心里有数的,知道自己未必能活着回来,所以送点东西留给熟人做念想。我不知道其他人谁还有他的东西,不过想必当年他下山之前给他的女徒弟也留了一份罢,然后这个姑娘就照猫画虎,嘿嘿,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唉。”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师父又在想事情,我也在想事情,阳郁一直在擦眼泪。
好一阵子,师父勉强提起点精神,说道:“当时他跟我说了扬州,还说了个地名,叫来安镇,说结仇就是在这个镇子的事。依我想来,他最后身死的地方如果在扬州,必然离这个镇子不远。他的女徒弟去了扬州,多半也是要去来安镇附近找他。我们就在镇子附近搜索一二,也许就能找到了。”
我们两个连连点头。
师父又嘱咐道:“我们此次去,主要是给他们收尸的。我师兄当年的武艺比我高,死的时候已经学熟了本派四品的太宝九华剑。他既然死在那人手里,我现在纵然胜过他当年,如今也未必是他仇人的对手。你们师姐既然也身死在那里,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当年的仇人,所以务必小心行事。”
“师父,”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其实很奇怪。”
两个人都等着我说下文。
“师姐九年前就知道了自己师父去了扬州来安镇,后来又听说自己师父去世了,那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她对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反应,也没说要苦练武功替师父报仇,一直在阴阳宗里慢慢地修炼。直到那天突然下山,为什么会突然下山呢?是有人告诉她仇人是谁了么?她的武艺远不如她师父,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报仇,不是白白送死么?”
师父沉吟不语,阳郁也没什么思路,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第二天,掌门人屈尊组织了一个小仪式,带着我师父跟我们几个师兄弟把阳谷师姐的牌位挪进了祖师殿的小侧间。阳谷师姐死的时候只是七阶的阴阳宗弟子,阶低位卑,被放在一个低架子下面的小角落里,隔着一张架子是她师父候刚道长的牌位,放在中层。掌门人亲自念了一段经,我们三个跪着烧了一提的黄纸,阳谷师姐这一生的事业就算结束了。
送走掌门,师父和管门派内各项杂事的阴仓师兄带着我和阳郁去阳谷师姐的小屋里清扫收拾,看看有什么遗物,立个衣冠冢。结果用官中的钥匙开门进了屋一看,除了门派统一的日常用品,衣箱里几套阳谷师姐常穿的衣服,什么摆设、装饰也没有,干净得跟新屋子一样,钱物、材料、书籍什么的也没影子,连小厨房里米缸的米都是见底的,一看就是从来不生火的人家。
我心里纳罕,这是临走的时候都料理干净了?但平时我们从来不往这儿跑,也不知道平常这屋里是什么模样。只是我们然山家大业大,是方圆几百里这一大片的地主土豪,还开着回春堂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每月发丹药不说,月钱零花也不少,弟子们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还是没问题的。师姐平时就打扮的像个门派模板一样,不死到临头不出门,这钱都花哪去了?她早多少年前就是阴阳宗师姐了,下七品大成,又不钻研什么技艺,每天在这雪洞一样的屋子里闷着做什么呢?
阴仓师兄把师姐的这几件衣服打了个包,说安葬在后山,捡个安静点的地方立个墓碑。我们又送他出去,顺便去拜访候牧道长,毕竟要带人徒弟下山么,总要跟做师父的打个招呼。
神功大成的候牧道长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进度这么快,肯定是之前就偷学过两手了),看我们来了,手一抬示意我师父在旁坐下,我们姐俩就乖乖地在下面站着。
师父如此这般把事情一说,说要带着我们俩去扬州来安镇收尸,特地跟你来知会一声。
我偷眼瞟着候牧道长,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生气了。
果然师父话一落音,候牧道长就爆发了,一掌拍在床边的小茶几上,直接拍到散架。
“给他收尸做什么!我要是知道他死在哪,非去补两剑不可!”
转头又吼我师父:“你们什么时候那么要好,他要死了还记得给你送东西!”
唉,我就知道,候刚道长出门的时候没给他送东西,他挑理了吧。
师父赶紧解释:“你们俩那个时候闹得太僵了,明明大家一起升的三宗传人,你当时为了躲他还赖在玉符宗不搬家,他想送也不好去啊。”
“啪,哗啦”小茶几旁边的墙上又被开了个洞,扑簌簌地往下掉砖头粉,我跟阳郁低着头瑟瑟发抖。
不会真打起来吧?师父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好在虽然候牧道长气得不行且脸面多少挂不住,也控制住了没跟我师父动手。但是他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就转过头来骂自家徒弟:
“阳郁!你跟着又去凑什么热闹!作死的自己找死,死了两个不够也不差多两个!你要是活腻了趁早说话!”
师父只好又去劝架:“跟小女孩没必要这么凶嘛,她也是跟她师姐感情好。”
不说不要紧,一说更生气了,本来候牧道长看自家徒弟就横竖没瞧上,这倒霉姑娘还跟自己老仇人的徒弟打的火热,简直就是欺师灭祖,是可忍孰不可忍,抡起床边的拂尘就要抽人。
像我们候牧道长这么有身份的仙师变招爆毒怎么可能用鞭子这么上不了台面的物件呢,是不是?
我见事不妙,赶紧也上去拦着:“师叔,师叔,算了,算了,你要是不放心,一起去呗。”
“滚蛋!谁**要跟你们一起去!”
但不管怎么说,后天出门的时候,我们还真是四个人一起下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