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好友婉清从微信群里发来消息——
“我这次回家的征程:两趟火车、两趟公交、两条地铁、两辆出租车、一辆摆渡车、一辆大巴、一台摩拜、一台摩的…最丰富的一次。”
看得我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我和小言都说“不容易,真有种跋山涉水的感觉“。
婉清的老家在北方以北的一座小城,那里夏季很短冬天漫长,雪季到来时小城被覆盖,大概不回暖永远都不会化开。可是当我问她小年有没有吃饺子、有没有看到家里的大雪景时,她却说”跋涉到家后又去了趟超市,晚饭炒了仨菜焖的米饭,没煮饺子,然后也没注意家里有没有积雪…“,我突然很心疼她,大概一路上都在挣着一股劲儿,凭着这股劲儿走过那么多换乘的路,到家后也没有松懈,一直到天黑了、安静了、躺床上了,才终于缓了口气吧。
由于老家离得太远,婉清每年春节几乎都要经历一场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从抢票开始,到请假启程,再到节后回京,整个过程让人精疲力尽。偶尔她会跟我们抱怨“回家有点回怕了“,这种感受我非常理解。
我的老家离北京不远,大巴约4小时车程,六七年前我还没有结婚,每年过年都回老家,每到年前我就开始紧张,那时长途汽车还没有网络售票,我只能顶着黑天起大早去四惠站排队,售票厅的大门打开的瞬间,我总是被人群冲蒙,然后历经绝望地再挤进队伍,如果幸运地买到一张票那就意味着当天可以回去,不用乘坐黑车或者提着个大行李箱再公交倒地铁的回到出租屋等上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长途汽车终于也能网络购票了,但一看见车站里秩序并不甚井然的熙攘,我还是条件反射地产生紧张感,那种紧张感很多时候会战胜回家的欲望,使回家的幸福感也随之下降,让我邪恶地想似乎不回去更轻松些。
小言老家山东,比起婉清车票容易买很多,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猫咪铲屎官。春节离开时间太长,把猫自己放家不放心;找人代喂或者寄养价格又很贵,所以她每次都是背上主人回家过年。没法乘火车,不能像新闻里的大爷大妈一样把活鸡、兔子什么的偷渡过安检,所以往年蹭表哥的车,今年蹭亲戚来接在北京上补习班的小外甥的车。实在不行,她宁可拼车一路回去,也要带着猫。为了避开返京高峰,每年初三四她就想从老家回来,但妈妈和姐姐每次都是不舍,留着她,哪怕多留一天。小言说其实她更希望家人能来北京过年,春节期间的北京反倒是清清静静,可以优哉游哉地到处转转。可这显然不是很现实,哪怕某一年家人来北京过年,但不能年年都来北京过年,因为这里只是小言的家,不是父
母的家,更不是其他家人的家,中国人过年讲究团圆,为了团圆我们必须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地回到家,去吃那桌象征团圆的年夜饭。
还记得很久前年少任性的自己,高考完填报志愿,一心只想着远离父母的管束,远离无聊的家乡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所以选择了离家1000多公里外的大学;毕业后因着不想回到家乡去做一份节日需要给领导送礼、且一辈子一眼看到头的工作,跟父亲大吵一架后,来到了北京谋生。十几年来,和所有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们一样,春节回家成了我人生不变的课题。每到春节,当我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人声鼎沸的售票厅里为了一张票挤得满目狰狞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对回家恨起来,曾经那么想逃离的地方,现在居然千方百计的要回去,而回去又是这么难,在票好买的时候你没有时间,等你有时间了,全中国的老乡都有了时间,所以你再也不能轻易地买不到票。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结了婚,从年前回家改为年后回去探亲,才摆脱了抢票的烦恼,可是我再也不能和父母一起在三十晚上吃饺子、守岁了,再也不能和侄子一起在春晚的空档时间去放烟花了,父母身边围绕的是弟弟一家人,没有了我的位置,我似乎也不属于那个家了。现在回想我觉得自己终于到了少年时向往的那个远方,结果发现远方成了自己的家,老家才是我回不去的地方。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矛盾的,我们会在一年的某些时刻想念父母、想吃家乡菜,我们觉得“家是我永远的后盾“,仿佛就如父母所说”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但我们又会在和父母吵架拌嘴、在家待到腻烦时高喊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家与远方在此时成了围城内外,成了红玫瑰与白玫瑰,尽管我们每一次的离去与回归看起来轻松自在,但实质过程都充满了纠结与挣扎。这种挣扎不仅仅是回家的车票一票难求,更是因为内心无意识的抵触让自己都感到惶惑震惊。
离开了家,其实你就已经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个世界,这个外边的世界自有规则、自成体系,你存在其中,那你就适应其中,时间越久,适应越强,这里便成了你的家,不管你是买房租房、不管你有没有这座城市的户口、不管你过得是否艰辛,你都不能轻易地脱离它了。无所谓你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生活,来到了你眼中远方的这个世界,你就要在这个世界里时而悲伤时而开心地浮浮沉沉。至于我们的老家,那是你心里的家,你心里的家你自己明白,我们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正如婉清、小言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