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花了两万元宝换来的好出身？”

牛耳朵村王佃户家的房梁上悠忽忽飘着两个鬼魂。

一个是满面虬须、虎背熊腰的大汉。一个是……鬼差大佬，马面神君。

“这女人瘦不拉几的，肚子再大点儿估计都走不动道儿啦！”

“看着迷迷糊糊的，脑子怕都有些不清白哟！”

…….

大汉继续抱怨着。

马面一脸严肃。

“你再瞧瞧这家里穷的……哎哟！”

“啪”地一声，马面一巴掌把大汉鬼魂扇了六七个圈圈。

不等他浮定了，马面没好气道：“你小子知足了，前几辈子杀人放火积下来的罪孽，就算再吃几百年十八层地狱的顶级套餐都还不完。”

马面把转圈中的大汉扶稳了，又说：“这次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再做不成个好人，直接扔进畜生道里循环到天荒地老。”

“是是是，马爷爷，得您老照顾，咱这辈子一定好好做人！”大汉点头如捣蒜。

“要是再没点阴德报去老秦王那里，多少钱都救不了你了。”马面阴阳怪气一阵，飘然去了。

大汉鬼魂望着这简陋的屋子、一个瘸腿的老农、还有那五个月后就要成为他亲妈的怀孕妇女，心里一阵嫌恶。

要说这大汉鬼魂的钱到底还是没有白花的。平常哪个投胎的可以提前上来看着自己未来老娘的？大多只能在那关键时刻才被押上来，然后被团成一个圆润的球体，往产妇肚里一扔了事。

现在提前有个照应，便有了防范意外的作用，以免受到那些个意外影响而导致胎死腹中的情况。这回，他可是出不起意外了。

要么说，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呢。大汉烦恼了一阵，只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了。

“不就是当个男保姆嘛，爷们儿尸山血海里滚了几辈子了，还能搞不定？”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实打实的证明，男保姆，真的很难做啊！

这女人怀孕五个月时，抵不住还每天下地干活！挑着两桶从厕间舀上来的大味儿肥料在田间地头风风火火。每每遇着些深宽的沟坎，免不得要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更要命的是，这孕妇隔三差五的还爬树，为了几个果子，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要命。

如此这般，经常吓得大汉颤抖得整个魂体都成了WIFI信号。

毕竟他还是个鬼魂，这些情况，他有心无力。

女人怀孕六个月时，要徒步二十多里去镇上赶集，用土产换些日用。

这一路啊，把鬼魂惊得直如走了好几次西天取经路。

村口拴着一条大狼狗，孕妇一向害怕，鬼魂便上去恐吓。好在狗眼有灵，看得见他这个鬼。

回家的郊路上碰着些劫道的匪徒，要来抢孕妇的日用。孕妇怕歹人凶蛮伤了肚子，一应财物自行奉出，劫匪拿了东西去了，孕妇哭哭啼啼的才往回走。受了这多罪才攒下的钱物，孕妇倒是没有多少疼惜，只念叨着幸好肚里的孩儿平安。

这鬼魂是几世的大盗，看了这幕，五脏六腑都气炸了（假如他有五脏六腑的话）。这帮子不知死活的，敢抢我家东西，必不叫你活命。待把孕妇照应回了家，鬼魂一阵风飘去野岗子里驱了一头黑熊，寻到贼窝里把几个匪徒都做成了碎块块。

孕妇胎龄八个月时，行动已多不便利。日常做的活计不曾减少，一日三餐吃的东西也不见改善。鬼魂望着桌子上的清汤寡水，心疼那肚子里自己的肉身。没有足够的营养，怎么活得起来。

那年月，贫户人家婴儿夭折的概率十有七八。

鬼魂无奈，又往那老林里驭了一干豺狐，时常猎杀些小动物或集了些野果，趁夜叼来孕妇家门前。孕妇的瘸子男人得着这些个白送上门的好处，喜不自胜，这才改善了家里的伙食。

夜来无事时，鬼魂就窝在房梁上休息。他总能听见孕妇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

其内容大多是：“孩子呀，娘对不住你，总让你不得舒适”“你长大了一定要得有出息，当个好人”“你是娘活下去的理由哟！”“你将来一定是个俊俏的书生仔，有好多好人家姑娘争着要做我家媳妇儿”……

听到这里，大汉鬼魂眼角狠狠的抽搐。就他这模样估计和俊俏是无缘了，读书嘛……想着又禁不住一阵恶寒。你们当大人的就那么喜欢打击吓唬小孩子么？

怀胎九月时大约是女人精神和情绪最不稳定的时期了，安静宁神便显得尤为重要。

也正是在这个阶段的孕妇最是招惹小鬼。总有些散游在人间的弱魂，一时间到不得阴司，四处吓人为乐。虽算不得大险大恶，却也是不小的麻烦。

一次孕妇熟睡，有个能控制梦境的小鬼就要来造噩梦吓唬孕妇取乐。结果刚飞到床头准备做法，就被大汉斗大的拳头捏住了脖子。

“你想吓唬我老娘？要是害她动了胎气，不能让我顺当的投胎，我顿时就打得你烟消云散！”

大汉面目狰狞的威胁，吓得小鬼连连告饶，只想逃跑。

哪知道大汉鬼魂满脸坏笑：“这个，既然来了，就帮我娘做个好梦吧，嗯……就让她在梦里的儿子当大官儿，娶一笸箩媳妇儿，给她生几十个孙儿孙女玩儿……”

小鬼只得苦笑从命施法，一晚上下来，累得连魂色都透明了好几层。

……

终得怀胎十月，大汉鬼魂的游魂生涯也熬到了关口。此时正是大雪将飘不落的时节，陋室里虽生着火盆，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火堆旁的床上躺着已经生产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孕妇。床边站着焦急的产婆和一个帮忙的妇人。

就听那产婆一个劲儿的喊：“用力！用力！用力！放松！放松！放松……”把飘在梁子上的大汉鬼魂给气得：“你这个死老太婆，管你来有个屁用啊！到底是用力还是放松，你到是说明白呀！”

只可惜，他叫骂的再热闹，也没人听得见。

孕妇这会儿，嗓子都嘶哑了。从一开始她就死命地嚎，都嚎这么久了，劲头丝毫未减。

大汉鬼魂瞧着都觉着肉疼。那种疼啊，他都没法形容。只觉着上辈子拿刀在别人身上扎着玩，扎了上百刀的人都他娘的没这么惨。

时间还在流逝，门外的瘸子老头衣衫单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情绪激荡，只一个劲儿的打摆子。

终于，门被推开了。产婆满头大汗的跑出来对着瘸子说：“难产了，还出了大红，这会儿保大不保小，要小不留大，你快快做决定！”

瘸子早就傻了。

大汉鬼魂急得都倒立悬浮了，听得这话，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格老子的，你这个女人总是不靠谱，就痛快一回不行吗？”他也没了办法，孕妇宫口开得不够，他是决计不能投胎的。不然出不去肚子，还得是个死胎。

这会儿产婆走进来，手里拿个药瓶儿对孕妇说：“你家男人没了主意，现在就看你的了。想要保住自己，你就别使劲儿了，我想法儿把孩子溺了，你还能得个修养。惹是选择保住孩子，这瓶就是催生的猛药，一旦喝下，强开宫口，孩子得出，却也必然流干你的血。”

大汉没读过什么书，但这话听得分明，简单来讲：二选一没得挑啊！

叹息一声，大汉鬼魂绕床飞了一圈，自顾自道：“罢了，这胎不投也罢，回去当他奶奶的猪狗鸡鸭吧”。

大汉鬼魂正要飞走，却听有人唤到：“不要走！”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孕妇正把手伸向他，嘴里还咬字不清：“你是我的孩子么？”

鬼魂大惊，这是看见我了么？

天爷呀，他真看见我了。哎哟喂，我这模样离俊俏书生的造型可远着十万八千里咧，给她看着她儿子原来这幅尊容，想保孩子也变成不保孩子了。没由来的又是一阵失意，得了，还是走吧。

却听得孕妇又道：“我的儿子原来将长成这般威武啊！你不要走了，也不要怕，来，到娘这里来。”

孕妇张开双臂似要拥抱，却在众人不备间，一把夺过了产婆手中的药瓶，一咕噜全给倒进了嘴里……

一声尤其响亮的婴儿啼哭如流星般划破了旷然的夜空，深沉的天幕里飘下了柔柔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