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永刚
在一个“理性”、“效用”和“科学”占据主流话语的社会中,小说还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情感还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想象力是否能够促进更加正义的公共话语,进而引导更加正义的公共决策?
深沉的情感意旨非常丰富,它对世界怀有同情和怜悯但并不泛滥,它是一种被恰到好处控制的情绪,反过来说它也是一种有热度,并予人以温暖的理性。显然这样的品格罕见而珍贵,是在人们成长过程中,伴随着深入的阅读和人生阅历的积累而逐渐被少数人所获得的。文学的想象和诗性的思维也逐渐显得不可或缺,并且弥足珍贵。
不可否认物质基础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是渴望物质生活的富足,并不排除或应更渴望精神家园中充满美好的情愫,在享有物质生活的同时,能够在精神的家园中“诗意地生活”,这是一种至上的境界。“人生的本质是诗意的,人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海德格尔如是说。然而诗意地生活,是一种乐观向上的心态,是一片闲适悠然的情怀。仰望星空,凝视明月,泛波五湖,踏遍青山,不必一定要居于宁静的山野。此时心也空灵,梦也空灵,诗意不知不觉驻于你的心中。海德格尔在倡导“诗意的栖居”这一存在的至高境界时,其中的“诗”所具有的内涵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文学之“诗”了。而是一种被海氏提升了很高层次的、具有哲学意味的“诗”。这里的“诗”除了包含文学审美意义上的诗意之外,更包括了人的主观能动的构筑和创造。这是人得以实现人生自我价值存在的重要途径。
正如斯密所言及的,“正义是维护社会存在的基础,它像支撑社会大厦的主要支柱一样,为社会生活的有序交往提供了较好的法则”,对适当正义标准的追求贯穿人类历史始终。无论是东西方的先哲,还是近现代的思想家都对正义有所求索,并发展出各具特色的正义理论。
然而,在公共理性的领域为文学想象辩护,甚至将文学想象视为社会正义的领航员,这势必会涉及到西方哲学史上古老的议题之一,那就是柏拉图在对话录中将诗人和诗树立为正义的对立面加以鞭笞,并要求禁止大多数文学作品的存在,把诗人逐出理想国。在柏拉图看来,戏剧诗人为了取悦观众而有意撩拨人性中易于激动的情感,有意去刺激观众的感伤情绪,从而使人们变得软弱道德败坏,失去对美德和思想(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追寻的动力和渴望。这一观念在西方哲学史上大有影响,我们可以在伊壁鸠鲁、希腊和罗马的斯多葛学派、斯宾诺莎、卢梭、托尔斯泰那里找到清晰的回声。
当今,经济学和法律经济学等“热门”学科在学术界和媒体圈一枝独秀,而人文教育和经典阅读普遍式微,文学的想象和诗性的思维在思想和现实的洪流中显得苍白无力。文化的商业化实用功利和效用的趋向日愈加强,社会生活中的商业文化导向正在日愈加大刺激、撩拨人类本性中低层次的感官享乐和肤浅的虚荣追求。这种鲜明的对比,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葛擂硬式的生活观念能够大行其道。每个人都在无力地痛恨社会关系高度市场化?也许,人文精神已不再是酒足饭饱后的闲情逸致。
诗,大概是一个人从青年时期开始的众多梦想中有可能能够持续一生的一个梦,这个梦甚至可以抵达完全无功利的境界,从而变成一种独属于个人的隐秘的生命修行。那些并未以诗人著称于世的诗写者,诗于他们可能不止于生命修行,也许已经近乎宗教,而这恰是诗境之一种。海德格尔后来曾总结说,“贫困时代的真正的诗人之本质就在于,在贫困的时代中,诗的活动在他身上成为诗的追问,他必须把自己诗化为诗的本质。只有诗性才适合于这个年迈已衰的世界的命运。”在这贫乏的时代做一个诗人意味着:“在吟咏中去摸索隐去的神的踪迹。正因为如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出神圣。……哪里有贫乏,哪里就有诗性。”
网络的兴起,带动了阅读的变革。但是,网络阅读容易陷入缺乏深思的浅阅读状态。在网络阅读过程中,面对大量的网络信息、便捷的获取方式,、往往是一目十行,喜欢用最少的时间浏览最多的信息。因而,浅阅读之风蔓延,浏览、泛读而不是品读与精读,轻松、休闲的通俗读物成为首选内容。只看到表象、肤浅的一面,往往不求甚解,深思熟虑的习惯很难养成。尽管对许多问题都能有所涉猎,但没有一定的系统性和深度,缺乏推敲和有效论证,最终导致心态浮躁的惰性思维习惯,缺少传统阅读本应具有的人文情怀。因此,网络阅读时代人们更缺乏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和了解,读书本来具有的那种可陶冶情操、激发人文情怀的功能逐渐降低,就像有人所批判的“有知识没文化”的现象凸显。一个人的好素质是从哪里来的?总之不是从网络上得来的,而是其真正读了一点书,有了这个底蕴,这样才不会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信息所左右,所淹没,不会在充斥各种糟粕的信息空间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
余秋雨先生说,阅读的最大理由是想摆脱平庸。谁都不想平庸,可总是有人在自己不查的情况下加入到庸庸之众的行列。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没有充实厚重的内心。只知盲目从众,昏昏度日,世俗的观点即是无误,人生最大目标不过是完成物质的丰厚。然而经历了丰富阅读的人生就大有不同,它会对生活思考,对生命思考。先辈的经验是前车之鉴,自己的经历丰厚现实之实。于是,自己在阅读中一次次进步、一点点成长,最后灵魂也升华。除却引导方向,阅读还有温暖人生的一面。金庸先生说:“书本不但可以得到知识,也是一生最好的朋友。”好书如良人,阅读即是与之为友。试想,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孤独是心灵的最大猎手,而这时若有一位良友一直陪伴你左右,那情况会有怎样的不同。我们可以忍受贫穷,忍受灾难,但无法忍受沉如黑夜的孤单。所以,在不论何种人生际遇里,我们让阅读相伴身边,便永不会孤单寂寞。
人们常常说:人生如戏。而自己常说:“诗意人生不失意,人生失意亦诗意。”诗歌里映照出的是我们对理想的追求,文字里流淌出的是我们对个性的舒张。正如海德格尔说的那样:尽管人的生命充满劳绩,但仍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平日的阅读始终朝向多样性敞开,而对以诗作为生命的修行者却怀有更多的敬意,因为这样的修行者是把初心带到至境的人,最初的冲动因子已经化入周流全身的血液,这样的生命大概就是所谓诗意的栖居吧。
我不知道我将会有怎样的生活,但无论在怎样的境遇里,都能如海子的诗一样,不忘“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不忘荒野上自由的风声,即使“明天天寒地冻,路远马亡”。那样,即便我没有拥有现实的诗意的生活,但至少,它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未来的路上。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
2017.9.24 兰州 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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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诗意地栖居》
德国诗人荷尔格林
译文(一)
当生命充满艰辛,
人或许会仰天倾诉:我就欲如此这般?
诚然。只要良善纯真尚与心灵同在,
人就会不再尤怨地用神性度测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神如苍天彰明昭著?
我宁愿相信后者。神本人的尺规。
劬劳功烈,然而诗意地,
人栖居在大地上。
我是否可以这般斗胆放言,
那满缀星辰的夜影,
要比称为神明影像的人
更为明澈洁纯?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译文(二)
如果人生纯属辛劳,
人就会仰天而问:难道我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
是的。只要良善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
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来度测自己。
神莫测而不可知?神湛若青天?
我宁愿相信后者。这是人的尺规。
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的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