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一湾。

自今天上溯三百六十年，他在关宁当兵，那一年崇祯杀了督师，满族人铁骑就要踏破山海关。他本不想当兵，但他身处辽边宁远，属于辽宁土民。辽人保辽土是大明律例，一家必须有一男丁当兵。他当兵只是为了保全他的弟弟，16岁的弟弟不必担心徭役，可以和18岁的弟媳一起侍候母亲。

那年他二十岁，在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手下当兵。他没有媳妇，他是兵，大明的兵，一个不知未来何方的兵。

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可是引发江山倾覆的，不是努尔哈赤，不是皇太极，而是起兵造反的李自成。李自成具备改朝换代的天分，他要换一下皇帝的血统。就在李自成即将破山西的时候，他很偶然的去了一趟北京。那时他仍然是兵，是吴三桂身边的亲兵。吴三桂去北京很低调，几乎无人知晓。吴三桂是个大孝子，他此次是奉旨回京，顺便省亲看望他的父亲吴镶，更要侧面了解京城的现状。很多东西，折子上是看不到的。他们一行十六人，骑夜行千里驹匆匆赶路，来到了人心惶惶的京城。

三桂归家完毕。行至田国丈家。宴席之上，站在身后的他，看到了她。

他醉了。世界上还有如此美丽曼妙的女子？婀娜的体态，精致如碧玉的五官，俨然忘记了一个武士必须的尊严，他直视对方，心思瑕动，恍然间竟忘记了手按剑柄。

她，她没有亲人，亲人死于兵灾。她六岁被青楼收养，十二岁献于国丈府上，在那个世界一个弱女子能像她这样活着已经很不容易。她卑微顺从着活着，这是命。

直到，她遇到了他。

她感觉到了他的热力，一个执剑肃穆的武士。却似散发出无尽热情的磁场，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痴迷一样的望着自己，早已忘记了军纪。四目相对，她心中一颤，手中的斟酒的酒器竟然将酒撒出。她慌张了，俏丽的脸色开起了红艳艳的花朵。

她的主人分明没有发现这尴尬一幕，倒是三桂尽收眼底。吴三桂发现自己的卫士长，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歌女，心下明白了几分。他不做声色，长叹了一声。国丈不解，问你长叹为何？三桂正色道，我吴某受君命戍边，自当忠尽职守以报君恩，然庸臣当道，误瞒陛下，世道多舛，江山不复，圣上千古名君，无力回天耳。仕途更是前途未卜。此所以悲叹也。国丈听三桂言，亦悲戚戚哉。吴三桂此言说痛了这个大明江山皇帝的岳父。于是潸然泪下，场面登时静止。一刻钟后，国丈说，江山更迭，波荡，我一家老小几十口，命也危在旦夕，还望将军武力佑护我家人安危！吴三桂忙起身行礼说，今江山更迭，非人力可抗阻。三桂武夫，效命疆场之外，如上天偏袒，至于活命，必护佑国丈全家，如我宗祖，小侄之心，天地可鉴！田国丈安心道：将军身在关外，枕戈待旦，艰苦难言。今我私下筹募八十万银两，今夜将至吴府。望将军笑纳。吴三桂称谢。田国丈又言，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言明。吴三桂雄才大略，扬手一指国丈身边的婢女，吾愿得此一歌女，当肝脑涂地报效国丈。三桂所指，正是倒酒的她，正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他，梦醒了，又陡然地，碎了。

09 07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