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在亲戚朋友邻居街坊眼里,我就是个二痞子。痞,还犯二。
我二十五岁了。没钱没房没女人。只有一台除掉了消音器的机车,声音倍儿大,常常骑着在大马路上窜来窜去,巨爽。
也有不爽的,比如那些三五成堆聚在街边看孙子的大妈,只要我骑车驾到,必骂。她们还给我起了个外号——“飞机”,因为我骑车不管声音还是速度都像飞机,你说这群老妇女毒舌不?
骂就骂吧,都是街坊邻居的,我虽然是个二痞子,可也不能六亲不认吧。反正他们骂得声音越大我就把油门轰的越大,孙子儿孙女儿吓哭了,她们就顾不上骂了。
这些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那些撒尿和泥,打架碎玻璃的事儿她们记得比我还清楚。从小她们就预言我将来必成小混混。您看,损不损?混混还是小混混,大混混都不是!这帮老太太每次在我风驰电掣过去之后都会指着我消失在机车尾气里的背影戳戳点点说:“您看怎么着,这小子打小就不是好东西,长大了成二痞子了吧。”
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从后视镜里看的一清二楚,说就说吧,我才不在乎,我这机车排量1000cc,喝您的尾气吧!
日子就这么过,一天天儿地。当然我也不是啥事都不干,男人都得有自己的事业嘛!我在我们这片最有名的黄老大手底下做事,他分给我几个场子让我罩着。大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到小姐和嫖客拌嘴,我事儿多着呢!忙得很!不是我吹,警察都摆不平的事,咱能行!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大概你不记得了吧!就上次派出所王头因为俩小贩争地盘打架出警的那次,王头劝了这个劝那个,一点都不管用。我正好路过,看不过去,上去一顿训,那俩小贩立马老老实实的。您看,这就是本事!不过后来王头这家伙卸磨杀驴,把我抓起来关了十五天,说我恐吓他人,真有他的。
等我出来黄老大也骂了我一顿,说我是个犯贱的二逼,闲的蛋疼才去帮条子排解纠纷。尼玛我这不能忍,我当你是老大,你怎么能随便侮辱我的人格,骂我是犯贱的二逼呢?我当然据理力争。把黄老大说的哑口无言。最后他大手一挥,不再侮辱我的人格了——让小弟们揍了我的肉体。
揍完我黄老大还觉得不过瘾,给了我一个留帮观察以儆效尤的处分,把我降职到普通跟班小弟,从零做起。
当跟班小弟就当跟班小弟吧,我也忍,服从组织安排嘛!但是你黄老大怎么把我安排给你的乳臭未干的小舅子当跟班,虽然大家都说这小子是九什么五,二什么幺学校毕业的,学历比我高的很,但是我资历比他老吧?你一个灰涩会讲什么学历嘛,贻笑大方,分明就是裙带关系。
不过牢骚归牢骚,事业不能停滞。我爸是个教书的,而我妈就喜欢欺负读书人。每次被欺负之后我常听我爸哑着嗓子说:“昔日淮阴侯能受胯下之辱,是可为大丈夫也!”我从小就听这句话,经过一二十年的洗脑,一直把韩信当偶像,觉得他牛逼的不行。心想倘若将来我也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也一定要受受胯下之辱的滋味。这次虽然不是胯下之辱,但是级别也不低,所以我爸的教育起了作用,我开始期待着有人封我淮阴侯了。
我骑着我的飞机,哦不,摩托车,赶到了与黄老大小舅子燕小六约定集合的地方。燕小六以前管我叫张五哥或者五哥,现在管我叫老五。妈的!变得真快,这小子的高等教育全都白瞎了,一点礼貌都没有,素质真低,啊呸!
“老五,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每次都这么拖拉!”燕小六也骑了一辆机车,是哈雷,妈的,一当领导就腐败,肯定是他姐夫特批的。
“嘿嘿,六啊!我今天肚子不舒服,拉了一早上了。”其实我早上没拉肚子,迟到是因为我多吃了四根油条还有两个茶叶蛋。你也知道细嚼慢咽对肠胃很有益处吧,不知道的话下次我给你讲讲。
“哦,那你以后注意啊!别每次都拖拖拉拉的,不能把你以前当大哥的那股坏毛病带到现在,得改!”燕小六说的义正辞严,跟居委会大爷大妈开民主会似的。
“好的,六,我下次记得了!”
“还有”燕小六一张冷脸像是放了西红柿的炒酸奶一样难看,“以后你跟着我干了,称呼是不是得改改了,该叫六哥叫六哥,别六啊六啊的,还七呢!”
“好的,七,哦不,六哥!”
二
今天燕小六带我去收保护费,这活简单,拿把刀子往桌子上一戳:“给不给?妈的!”一般就都给了。
燕小六是大学生,老显摆比我文明:“老板,这个月的安全管理费该交了吧?”
保护费就保护费吧,还安全管理费。老板也蒙了,安全管理费是什么?不过他们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满脸横肉的我,立刻就明白了,赶紧点钱送上。看到没,这就叫靠脸吃饭,你还什么安全管理费,巧立名目能当饭吃啊!
不过燕小六又出幺蛾子了,他不收现金,非要把老板拉微信群里让他们发红包。那个群里全是我们“辖区”的老板,每个人发一个红包,允许抢的人数是一,每次就燕小六自己抢,抢到了开心的跟三孙子似的,我心里就骂,你还跟着你姐夫骂我贩剑,我看你是制杖!
不过后来我就知道这三孙子的坏了。我们那个保护费里还有一项卫生服务,说白了就是给受我们保护的那些店面扔扔垃圾打扫打扫卫生啥的。不过话得说明白,举手之劳嘛,丝毫不影响我们灰涩会的威猛形象。以前我们挨家收保护费的时候顺便就帮他们把垃圾扔了,这个活当然是我和小弟们一起干。现在燕小六当了大哥,弄了个微信群,每个月也不出门了,就在家抢红包傻乐,然后把我派出去给老板们打扫卫生。我什么你仙人板板,有你这么当领导吗?我真想抓着燕小六的衣领把他的头摁到垃圾桶里,扯着嗓子在他耳朵边大吼:“制杖,你看看,你看,老子现在就是个清洁工,你这个地主老财,剥削死你爷爷我了。”
其实体力上的累根本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名誉上的损失。大街上看孙子的大妈们看见我大包小包的拎着垃圾往垃圾桶里扔,就像是看见的自己的第二春天一样,跑的比我的“飞机”还快往我家里钻。
大妈们见到我妈就说:“小五这孩子真是改邪归正了,我们不下二十五次看到他拎着垃圾往垃圾桶里扔。哎呦呦,那么多垃圾,又臭又沉,得有好几吨重吧,这孩子再苦再累愣是一声不吭,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尼玛,我那是改邪归正吗?我摊了个制杖领导我能怎么办。这几个老妇女嘴上说话真没溜,还好几吨?我是蓝翔挖掘机啊?什么不下二十五次,老子统共拎了二十五次垃圾,回回都让你们看见,想偷偷摸摸扔一次也不行,你们咋不去FBI呢?
不管怎么解释,我这名声彻底毁了,谁都知道我改邪归正了,成了一个好人。我妈在外人面前面儿上还要过得去,回到家就数落我:“你到底是灰涩会还是清洁工啊?想当清洁工就当嘛,你还挂着灰涩会的名,丢人啊!”
我扔完垃圾就在垃圾桶边抽烟琢磨,看旁边清洁工大爷馋得慌,也扔给他一支,大爷拿在手里一看,“我眼花还以为是中华呢,原来是十五一包的芙蓉王。算了,抽我的!”
大爷扔给我一支软中华,3开头的。
我说老爷子你有好烟干嘛不早拿出来,大爷笑笑说:“我这不想省一支是一支嘛!”
不愧是艰难岁月过来的人。
抽完大爷的烟,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得找燕小六反映一下情况。
三
我赶到了我们辖区总部——“三天打鱼,两天上网”网咖,我知道燕小六一定在里边打植物大战僵尸呢。
门口正碰上王头,“哎呦,王头好!”
王头后面就跟着燕小六,大手铐铐着,脸是西红柿炒酸奶的脸。
“这是咋了呀王头,怎么把燕小六拷起来了呢?”我这句话问的那是一个心虚呀!后悔死来这里了,燕小六犯事肯定落不了我呀!
王头盯着我看了半天,说:“这几天正想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回头一指燕小六,“看见没,这小子犯事了,你知道不?”
“我肯定不知道啊!我跟他又不熟!那什么,他犯了哪一条啊王头?”我连忙递上一支从清洁工大爷那里威逼利诱来的中华烟。
王头接过来烟看了看:“芙蓉王盒子里装中华,这么低调!不像你作风啊!”
“那是那是,自从上次去所里参观访问了半个月,我感觉我的觉悟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哈哈,你小子还真会给自己贴金。不跟你啰嗦我得走了。”王头伸手把我拨在一旁,抬腿就要风姿飒爽地离开。
“王头,慢着!没我事啊?”我还是忍不住秃噜出来这句话了,太紧张了。
“有你啥事啊?”王头突然警觉起来,眼睛里两道敏锐的目光几乎要我把射穿。“哦,对了!的确有你事,听说你最近义务帮助这附近的店铺倒垃圾,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我们所正好缺个辅警,你有兴趣报名不?”
好嘛!这比抓起我来还让我难受,我招谁惹谁了让我当警察去,我当二痞子当得好好的,谁也没告诉过我当二痞子能干成辅警啊!
“来吧”王头语重心长的说,“我们就缺你这样任劳任怨的小伙子,虽然没什么学历,有时候也不大靠谱,但是总体还是个好同志嘛!不像这小子……”说着一指燕小六,“利用微信红包赌博,涉案值巨大,连周围好几个个体老板都让他带沟里去了,高智商高科技犯罪啊!真痛心!”
原来都是微信红包惹的祸啊!我恨恨地同时又大仇得报的看着燕小六,心想:“我让你不继承传统拿刀子要保护费,非要搞什么红包。”
“好的,我一定去应聘,谢谢王头!”
这年头当个坏人有那么难吗?我去应聘辅警竟然成功了。虽然我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咋地,但是作为潜伏在人民群众中间的优秀情报员——大妈们,竟然给了我最高评价,一致推荐我当这个辅警。我妈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我爸却不看我,只转过头去说了一句:“昔日淮阴侯能受胯下之辱,是可为大丈夫也!”
当选后我得了一套英姿飒爽的行头,穿上之后大家都说看着像好人,我照了照镜子,也有点赞同。
我穿着这身衣服去跟黄老大话别,毕竟他也曾培养过我。
黄老大一下没认出我来,吓得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等我自报家门后他才从椅子后边露出头来说:“我隐形眼镜怎么掉了?怎么没在椅子后边呢?去哪了?算了,不找了,我近视也不算太严重。”
然后黄老大十分感慨地拍拍我的肩膀,眼睛里似乎有点泪花,良久他才说:“这次虽然小六栽了,但是你却成功打入了内部。小六的事的确让我有点意外,不过你这条线还是尽在我掌握滴!将来你在内部要发挥好应有的作用,及时传递信息啊!”
尼玛,老子刚想做个好人你就让老子搞《无间道》啊!
老子才不听你的,我想做个好人。
(独立小短篇,效果好以后再续写,转载请通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