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绿蚁”的清甜,还是松尾芭蕉的玄思,坐在我对面的L君确乎已经微醺了,有一点酡颜老衲的样子。
我所居的T城是一个小地方,却绝少不了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角落,然而如L君和我这般 “不合时宜”,会拿《故都的秋》做清谈的引子,会拿松尾芭蕉的清词丽句下酒的,自然是少见,但定然也是会有的,他们也许深藏在某家酒馆的深秋帘幕之后,也许盘桓于某处私宅的落日楼台之上。和L君相约小酌已有几次,均未成局,终于在一个秋风起的黄昏,推开一家街边小店的木门,点上几道如拌豆腐、烤秋刀鱼之类的朴实小菜,饮过三杯两盏淡酒,我一边“欣赏”着L君那张纯粹又沧桑、慈眉善目又玩世不恭的酡色的脸,听着他宇宙苍蝇、儒释道耶的絮絮闲谈,一边闻着阶前梧叶瑟瑟的秋声,真是一桩赏心的乐事。遥想赤壁泛舟的苏子、湖心看雪的张岱,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读金圣叹之三十三则“不亦快哉”,多数是如“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等极微小平常之事,又如永井荷风在《江户艺术论》中说:“雨夜啼月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树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亲,于我都是可怀。”相较浓烈,觉得淡然才是人生的底色,因为凡浓烈之事如酱香大白,往往 “饮少辄醉”,等不及咀嚼回味,也许就已经睡倒在杨柳岸边,误入到藕花深处了,而淡然之物如温柔清酒,让人更有机会去沉浸、体味和升华。
生此岁月静好的时代里,“痛饮酒,熟读《离骚》”的名士做派岂止“不合时宜”,所以时不时会念想一个情境,季节当逢清秋,轻寒而未凌冽;时候更宜黄昏,朦胧而未至暗;基调应是小酌,陶然而未酩酊,总之一切都是要淡的,又是那种不至于“淡出个鸟来”的淡。在这个秋风乍起的小城,和L君的小聚实在是美妙的缘起,酒意阑珊,各自星散,趁着未暗透的暝色,我快速逃离街边的霓虹和市声,去一个熟悉又寻常的深巷里独行,自得其乐,因为这样于我,更能领略“天凉好个秋”的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