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在院中走了，一个春天的月牙儿在天上挂着。我看出它的美来。天是暗蓝的，没有一点云。那个月牙儿清亮而温柔，把一些软光儿轻轻送到柳枝上。院中有点小风，把柳条的影子吹到墙角有光的地方来，又吹到无光的地方去。光不强，影儿不重，风微微的吹，都是温柔，什么都有点睡意，可又要轻软的活动着。
我又找了胖校长去，她没在家，一个青年把我让进去。我平素很怕男人，但是这个青年不叫我怕他，他叫我说什么，我便不好意思不说。他那么一笑，我心里就软了。他很热心，答应帮助我。当天晚上，他给我送了两块钱来，并且说他的婶母已经给我找好了地方住，第二天就可以搬过去。他的笑脸好像笑到我的心里去，我觉得我要疑心便对不起人，他是那么温和可爱。
他的笑唇在我的脸上，从他的头发上我看着那也在微笑的月牙儿。河岸上的柳枝轻摆，青蛙唱着恋歌，嫩蒲的香味散在春晚的暖气里。我忘了自己，像四处的花草似的，承受着春的透入。我没了自己，像化在了那点春风与月的微光中。月儿忽然被云掩住，我想起来自己，我觉得他的热力在压迫我。我失去了那个月牙儿，也失去了自己，我和妈妈一样了。
我后悔，我要哭，我喜欢，我不知道怎样好。两间小屋，只有我一个人，他每天晚上来。他供给我吃喝，还给我做了几件新衣。穿上新衣，我自己看出我的美。可是我也恨这些衣服，又舍不得脱去。打扮的时候，我怜爱自己，打扮完了，我恨自己。
我早知道，我没希望，一点云便能把月牙儿遮住，我的将来是黑暗的。果然，没有多久，春便变成了夏，我的春梦做到了头儿。
有一天，来了一个少妇，她很美，像磁人似的，进到屋中就哭起来。不用问，我已明白了。她是个老实人，她哭，可是拉住我手说，他骗了咱们俩。我以为她也只是个爱人，可她是他的妻，她不跟我闹，只口口声声地要我放了他。
我可怜这个少妇，答应了她。可是我怎么办呢？我怎么能当天就有饭吃？
我偷偷搬了走，像一片云那样无依无靠，搬到一间小屋里，睡了一天。我想马上去找个事。事情可是并不因我长了一两岁而容易找到。
妇女挣钱怎这么不容易呢！妈妈是对的，妇人只有一条路走，就是妈妈所走的路。我不肯马上就往那么走，可是知道它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呢。我越挣扎，心中越害怕。我的希望是初月的光，一会儿就要消失。一两个星期过去了，希望越来越小。最后，我去和一排年轻的姑娘们在小饭馆受选阅。那个破塔似的老板选了我。那群女孩们似乎很羡慕我，有的竟自含着泪走去，有的骂声妈的！女人够多么不值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