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恨任何人,包括你从小认识或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你成长路上的一个标杆或灯塔。
这是我经常对自己说的话,因为很多人知道了我的身世都会问我是不是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恨?我淡淡的摇摇头:没有。
我想我是幸运的,每一个时期或每个阶段都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是这么自然,不像是一个个的圈套!
几年前在我找到出生地之后刚认识的三哥跟我说的一件事让我更恨不起来。
他说为啥把你送人是因为母亲生下你生病了,差一点死掉!
他说母亲在怀你的时候肚子越来越大,经常肚子疼,因为怀孕也就一直忍着没当回事。只是经常吃止疼药。直到生下你,开始肚疼的死去活来。吃啥药打啥针都止不住,一天昏迷过去好几次。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偏方,一昏迷就用烧红的烙铁蘸醋在母亲的鼻孔前熏蒸才醒过来。家人都在抢救母亲,你却哭的地动山摇,浑身抽搐。父亲烦躁喊到:老是哭,三儿把他扔了去!爹说完走了,可能去找老中医了。
哥哥说他就在院子里找了一个箩筐把你放进去,一出屋门见外面下起了小雪,还有风,就回到屋里找了一些旧棉花套然后走向村外。
街上没有一个人,来到村外的田野,低矮的麦苗上都是白刷刷的雪粒,风一吹雪就长了脚,歪歪斜斜的在麦苗上跑。雪脚跑到不远处的一排柳树下就不跑了,那是一条水渠,那里早就没有了水。记得以前在那里看到过死孩子,于是就过去了。发现你在箩筐里睡着了,我就把你放在一个凹地,这里被风。我刚要走忽地看见一条瘦瘦的黑狗吐着长舌头朝这边慢慢的走来,于是我赶紧跑回来把你装回箩筐里。我不知道该把你扔到哪里去,慢慢的走了回来,这时碰见打醋回来的二嫂,她问我干嘛去?我说爹让我把五弟扔了,不知扔到那里去。二嫂过来把你抱起来说快给我吧,你快把醋送回去,我去跟爹说。我回到了家爹也回来了问我见到二嫂没有?我说见了,二嫂把醋给我拿回来她去丢孩子了。爹问丢到哪里了?这时二嫂进屋说爹您怎么狠心就把五弟扔了啊?爹说我只是一时心气说了一声谁知他还当真了!
炕上还有你的三姐也在哭,你三姐太能哭了,我们都吓唬她说:再哭就把你丢到外面喂狗!三姐哭的肚脐眼都大了。邻居亲戚过来看望轻轻对母亲说要不把三姐送人吧,母亲没有吱声,毕竟三岁多了,又是个女孩子怕没人要。等母亲病好了就能照顾了。
父亲有个徒弟叫刘志明,很小没有了父母,从小跟着父亲赶马车或地里干活管他吃住跟个孩子一样。算是咱家的长工。解放后不知道犯了啥事住了三年的牢,出来后又上咱家来了,父亲说现在解放了不让雇佣人,你自己谋生计去。于是他哭着走了,一走好几年没回来。听说他在城里跟人家烧砖窑的打土坯,找了个残疾女人过日子。没想到这时他回来了,说那女人死了,那边也待不住回来了,现在又开始流浪没地方去。隔几天就来咱家找点活干混口饭吃,正赶上母亲生了你,我们也顾不上他的事情。这几天全家愁的没着没落的。父亲动了送孩子的心思,他一听说就跑来,说他以前在城里的时候有一家结婚好几年没有小孩,特别想襟张(领养)个孩子。看您家孩子多,婶子又有病不如送给人家。父亲说我跟你婶子商量商量。你去打听一下那家家境好不好。
没几天徒弟回来了说:恭喜恭喜,人家愿意领养,但要男孩不要女孩,家境好的很,两口子都年轻才二十多岁,男的是生产队长,女的是妇女主任,可能干了,有个老娘也很能干,弟弟也都合着没分家,有两座房子,那院子大啊有两亩地,啥都不缺,他爹在世时还当过农会主席、村长!在村里那是响当当的人物。父亲有了喜色就和母亲商量,母亲说,七个孩子我都养活了不差这一个!父亲说你这样子不是害了他吗?人家条件这么好,受不了罪的吧?再说小刘又是中间人能骗咱?
说着母亲又昏迷过去了,父亲赶紧灌药止疼。二嫂来了听说这件事就拉住刘志明问那家真的挺好的,可不许骗我!刘志明拍着胸口说:包在我身上,保险受不了罪,我了解那家人,心眼挺好的,又能干家里都是劳力,公分不少挣。问咱们要多少钱合适?母亲醒了过来说:咱不要人家一分钱,只要管亲就行了。刘志明赶紧道:管亲管亲!以后想了就去看看,他也可以回来看看您的,婶子!反正也不远。
母亲招招手要坐起来,二姐把母亲扶起来。母亲说:让我再给孩子吃口奶吧,苦了这孩子了。刘志明说:婶子啊,五弟到那里就享福了,今天我就带走,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吧,到人家家里肯定就像掌上明珠似的,不像咱家一会儿仍一会儿丢的!母亲说:谁敢给我仍了!这时父亲和三哥脸色有点发红。而二嫂推开刘志明说:你竟胡说八道!走跟我拿些衣服被子去。
那天母亲就住院了,刘志明穿了件黄大衣,不知从哪里捡的还是人家送的,反正知道他买不起,连扣子都没几个,里面也没有内衣,把你塞进大衣里系上一根麻绳就走了,我看着他顶着风一路跑走的,挺高兴的说,不远,到不了天黑就到了!
住院后检查发现母亲肚子里是个瘤子,养了一两个个月就摘除了,母亲身体越来越好。前几年刚去世,你来晚了,真的晚了!母亲活到九十岁!父亲死的早,也快八十走的。这么多年来也挺惦记你的。刚开始去找你,没见到人,听从你村里回我们村娘家的邻居说你被送人了,母亲不干缠着父亲跟刘志明要人,刘志明说我们老去看望人家怎么养?等大一些再去见吧,后来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人,过了一年多又去看了,走到你家的大院子里,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位更老的奶奶都在院子里坐着摘花生,你的叔叔吧,有点傻似的站起来拿个棍子赶我们走,在院子外听到你老太太说:看啥啊,俺们是花了钱的,说好的花钱就不管亲了!父亲和三哥都懵了说:没要一分钱啊!这刘志明是不是骗了咱?父亲回来背着母亲说见到了,挺好的!然后去找刘志明,结果没找到,不知道去了哪里。头两年找不到你母亲也经常哭,再后来我们村嫁到你村的邻居说你被送给了奶奶的乡下妹妹,具体在哪里不知道,也不让打听,谁打听就骂谁!后来父亲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你们村的一个孤寡老人,爱喝酒,父亲想法接近他,托他打听你的下落,终于有一天朋友捎来信说你回到了城里的家,第二天父亲和你二姐就去你家里见你了,正好家里没人,就你自己在家。他们回来说看到你都四五岁了了吧,一眼看出来了长得跟四哥一模样,你在院子里拿着一个小树枝赶着一只小山羊,那小山羊围着一棵枣树转圈,你喊着:走、走、走!样子可爱极了。父亲过去抱你你不让抱,给你烧饼你也不吃,问你爹呢,你摇摇头,问你娘呢,你又摇摇头。问谁给你做饭呢?你说:奶奶。又问你家还有谁?你不再说话拿着树枝撵着小山羊说:走、走、走!姐姐哭着拉你说:咱回家吧!你挣脱了又去打那小山羊!父亲和你二姐姐把烧饼放在院子的锤布石上哭着离开了你家,过几天又去看你,没见到,打听邻居说你被送到乡下了,也不知道哪里,每月都去看你就是看不到你。谁知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过来的?你就没想想找找亲身父母吗?
他们哭着,我更是悲痛欲绝!多少年的郁闷不解,多少奇奇怪怪的疑虑都在瞬间消融!几十年来我又何尝不对自己的奇特身世烦恼重重,不得其解,一想起来头胀欲裂,一幕幕情景像过山车一样出现在眼前,仿佛昨天的事!我几欲哭晕在哥嫂家的厅堂!
你回来晚了,太晚了!父亲死去十几年了,因为见不到你天天发脾气骂人,母亲也去世四年了,临死前些日子说把老宅子留给你五弟吧,这一辈子就对不起他!你们哥几个都有工作,又都当过兵,只有五弟不知在哪里受罪,那该死的刘志明把我们骗了!
我带着爱人随着几个哥嫂姐姐一起去了坟地,烧了纸钱放了鞭炮烧了几身冬夏的衣服等冥品,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又鞠个躬。
在回北京的车上,泪水洒满了一路,回想起几十年的过往已不是一片云烟,它是真真切切的故事,这充满离奇的身世不得不让我重新审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这是这个时代的创伤,六四年初农历六三年底开始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该有多少,又该有多么怪异和玄奇!
从今天起我开始陆陆续续回忆或絮叨我迷一样的身世,愿各位不厌其烦跟着我的思路游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