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鱼//
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鱼。
生活在水中,既不能游上天空,也不能沉在水底,两边都有我不可承受的压力。透过碧蓝的海水,我可以看见天空的光,就像人们所说的,来自天堂一样,柔柔地穿透水面,温暖着海水。
我庆幸可以感受到暖暖的阳光,总好过生活在万米海底的兄弟们,终日见不得光,当然阳光对它们来说,也许就是地狱。每只鱼都要做一种选择,或者这样,或者那样,其实无所谓好坏。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些黑暗中的兄弟们,它们的世界是单调的,但却因此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感应能力,敏锐的连人类都为之咋舌。
我没有脚,很少能够驻足停留。我不能躺下,躺下就是我最后的停歇。白日里,我就在水里游来游去,来回觅食,时而躲避大鱼的攻击。累了,我就靠在水草或是岩石边休息一下。一只鱼的生活自由自在,但有时也颇感寂寞,看到出双入对的同伴们,我也很羡慕。我曾经也有过,但因为生活,我失去了。
在我们的生命旅程中,一年有几次大的迁徙。我每年都会加入到、抑或是卷入到这几千万只鱼的洪流中去,然后或顺流,或逆流,游到世世代代像我这样的鱼应该去的地方。
这样做,自然可以比孤身上路省些力气,然而危险也是并存的,鲨鱼或者其他天敌会趁着这个机会饱餐一顿,它们会三五成群地搅乱我们的鱼群,然后趁我们慌乱之时,逮住掉队的几只。谁都不会错过这个猎杀的大好时机,但为了生存,我们还是要照例每年冒这个险。
......
一次次,虽然我们失去了无数的亲人、朋友,但对于整个种群庞大的数量来说,算不上太大的打击。小鱼们重新排好了队列,向着我们的目的地继续前进——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我跟在队伍当中,缓缓甩动着已精疲力竭的身体,想起刚刚眼前血腥的一幕,想起刚刚险些落入海鸟之口,不禁周身一颤。谁说我们没有眼泪,只是海水和眼泪都是咸的。游在海里,我们就永远忘不了一次次为生存而进行的搏杀。
第二天早上,我感到海水渐渐变暖了,阳光穿过海面,照得海水晶莹透亮。春天好像又回来了。我偶尔跃出水面,虽然只有一刹那,也想看看被称为天堂的七彩大地。
哦,那么美,但是不属于我。
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我们不能违背。大地虽然美,但海底也不逊色:碧蓝的海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成簇的珊瑚和海草是我嬉戏游玩的乐园。对于海底黑暗处的兄弟们,无所谓人的世界;而对于人来说,鱼的世界也不尽然知晓。
于是,我决定怀着敬畏的心,认真地在这个世界中生存,尽管前面的旅程可能更加凶险。有一天,我也会像我的亲人、前辈们一样,化作海水中的一团泡沫,但鱼的记忆会绵延存在,世世代代。
因为我的心,可以听见遥远的声音。
//那夜那盏灯//
爷爷奶奶房间的油灯最初摆在紧挨着炕以土坯搭就的平台,最终摆在了刷了黑漆的木质条桌之上,从此便不曾动过地方,直至我们彻底搬离那所院子。
油灯的样式非常特别,仿若一个小盘子般的底座,中间向上竖起一根细细的柱子,柱子的顶端挑着一个小碗,小碗之内又有一个衬碗,将菜油倒在衬碗里,用纯棉线搓根灯捻,对,就是清油灯,夜黑之后燃起,着实是一豆灯火,太小、太暗。
清油灯其实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被淘汰了,不过灯台依然在用,衬碗中自然也不再盛放菜油了,直接放上了一个玻璃瓶做的煤油灯,高灯低亮,比当初的清油灯要明亮得多。
这样的油灯我们家似乎也只有爷爷奶奶房间有一盏,爸妈房间则是那种带玻璃灯罩、可以扭动开关随意调节亮度的马灯,这可就高级多了,也方便多了。
同样作为爷爷爱子的伯父、三爸、四爸房里我想也应该有类似的灯盏吧!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乃至井台之上均是或大或小的玻璃瓶,顶着一个小小的圆铁片,铁片中间卡着根铁皮卷制的细管,细管中伸出一截手工搓制或口罩挂绳做的棉捻子,成为简易油灯。
他们从不急着点灯。下地回来的爷爷、四爸在院中打水洗过之后,饭桌早已摆在了当院,借着夜初淡淡的天光吃饭,倘若真的回来晚了,天光也借不着了,就会将捻子压得低低的,任一豆孤单的火苗在乡间的夜色中忽明忽暗地跳跃。
农家的晚饭也特别简单:吃俩馍馍,喝碗开水,或者直接将馍掰碎了泡在开水中,边吃边喝。菜是不用赶集上县里买的,自个儿地里就有,况且挺大个院子,空地也多,撒了种子自然有收获。切点葱或青椒,亦或黄瓜、西红柿,盐、醋、蒜汁拌上;或者干脆省了“切”这道工序,葱、黄瓜洗洗直接下口,若是青椒就要“隆重”些了,端出带盖的粗瓷盐盒,蘸着盐巴,一口青椒一口馍。
如此的晚饭却已好多年不曾吃过了,忽然想起,竟有些怀念。当然馍馍或许被奶奶切成片在锅里熘热了,那么我便要和四爸抢着吃馍馍圆圆的顶端部分,四爸将其称为“馍盖盖”,经常会因自个儿抢的没四爸的多而心中愤愤不平。这一切似乎发生于昨日,四爸却已故去将近10年,留给我的只有难忘的回忆了。
......
那只颇具特色的油灯早已不知失落何处,爸妈房间那盏带玻璃罩的马灯也已不在,从我们彻底地搬离那所独建于村外的院子、融入热闹喧嚣的村落时起,它便不见了踪影。如今,光明已与油腻的灯盏无关,当夜的黑蛮横地塞进整间屋子,只需轻轻一扯半墙上垂下的灯绳,或者手指随意一摁壁上的开关,“吧嗒”一声便会将那一屋子的黑撕得粉碎。新盖的房子没有了那木质对开的窗扇,灯光无拘束地透过玻璃,肆意地洒在窗外的地上并意犹未尽地扩散开来……
我怀念那有着六间厢房的老屋、有着喜鹊常落的椿树、逢着周末一大家人欢聚一堂的院落,我怀念白日的鸟鸣、夜晚的小虫低唱、昏暗温馨的灯光,还有那墙上、地上拉得老长的影子,即便,那影子与现在的影子真的不同了。
//清秋,火红的思念//
柿叶红了,柿子熟了,往昔旧时光越来越明朗清晰了。深秋时节,家乡秋意被浓浓的柿红缠绕着,崖畔上,沟峁间,随处可见柿树,在飒飒秋风里摇曳着伟岸的身姿。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荆山塬上的柿园大多都是高高大大的老树,树龄长,因而枝繁叶茂,枝叶是类椭圆形的,浓绿中泛着黛青色,开花时节,浅黄或浅绿的花蕊星星点点地藏于枝叶间,争相绽蕊,仿佛是调皮的孩童在花枝间嬉戏,而柿树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花期凋零,四瓣蒂片托举起一个个小柿果便隆重出场。民谚有“立秋核桃白露梨,寒露柿子红了皮”之说。露凝成霜柿欲红,树冠如擎天大伞般垂挂着一个个火红的小灯笼,柿叶也渐次红艳起来,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愈发绚丽夺目,这时候,家乡色彩有了新的代名词——柿红,也象征着收获与希望。
我骄傲,我是柿乡的女儿,却愧疚于我对柿乡是陌生的,对柿子的记忆是那么的匮乏,家乡柿叶正红时,未能亲自去敬拜唐丰陵脚下的“柿寿星”,家乡举办柿子节时未能亲眼一睹盛况,只能在遥远的异乡默默地道一声:祝福家乡。
初识“中国柿乡”这一以地理标志产物命名的美称时,是在初中的一道语文阅读题中,文中概略介绍了柿子的生长历史、优生区及营养价值等内容,着重介绍了富平与柿子的渊源,其中一道题目是给文章拟个合适的标题,同学们的答案大多是围绕“柿乡富平”排列组合,我的答案是“悠悠柿乡不了情”。
那时的我还在镇上念书,并不能真正体味故乡的含义,直到南下求学5年,回望来路,才明白乡情的内涵,一直思念着的故园,一生斩不断的情缘。
村庄,在土地上书写着四季更迭。村子,也有不少柿园,但凡用园称之的,都为高大的柿子树。而我家只是在地畔边套种了几棵柿树,因为小,也达不到独木成林的效果,却也硕果累累。
几年前土地流转,已长成中等个头的柿子树又被无情地砍伐掉。犹记儿时,摇落的柿蒂花撒满了大地,我和小伙伴们还经常在柿树下捡拾柿蒂,用彩色的毛线绳串起来,柿树下,当年玩乐的一群小女孩都已过桃李年华,笑着闹着定格了一串串甜蜜的回忆。
小时候,味蕾挑剔的我对柿子没什么好感,吃一口熟透的柿子,软乎乎的果肉浆汁一不小心就会弄脏手和衣服,沾的嘴巴牙齿都是果肉。但我却对一种柿子情有独钟,那就是温柿,也称暖柿子。在姑姑家尝过那种味道,只见他们挑选好硕大饱满的生柿子,放进大铁锅里,预留清水,灶膛里添上柴火慢慢煨热,让柿子保持恒定的温度,经过一夜的蜕变,柿子便没有了涩味,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甘甜,偶尔也有温柿不成功,夹杂着淡淡的涩味,这就需要考验舌头的功力了,所谓尝过方知甘甜,正如我们的生活,在苦涩中回味甘甜才能意蕴深长。
有关柿子的美味可不止温柿。还有一种果实名叫“软枣”,具有红枣的大小,柿子的模样,与柿同科属,也有个独特的名字“君迁子”。
小时候,大约是初冬,伴着凛冽的寒风随母亲一起去地里,蓦然看见一棵柿树上有一串果实,大多树叶已凋零,偶尔几片叶瓣在枯枝上挣扎不肯离落,母亲摘下那树枝,连带着一排齐整的软枣,味道绵软甜香,依孩子的视角,那就是迷你版的柿子,此谓小树结小果的道理,后来才知道那是嫁接的树枝。那是我对软枣唯一的记忆,也多年没有尝过儿时的味道了。
冬季的原野,农人们总会在树上留下一些柿子,如果邂逅一场雪,洁白的世界点缀一抹残红也堪称乡野美景。也可作冬天鸟雀的食物,它们若是没有觅到食,便寻几棵柿树,啄柿饱肚,也体现了淳朴的农人与自然界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