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今天,爸爸去世前的一个多月,他还在忻州家 里。 那时他已经不能躺着睡觉。夜半时分,躺在床上的我和斜对面椅子上的他彼此对视。爸爸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但我睡意渐浓,却不敢也不能入睡。因为爸爸不睡,我也难以入眠。 白日里,我还在想办法让他上床睡会,但也仅是一会。但总会遭到他拒绝。
2022年的今天,父亲已长眠于地下,回到他父母亲的怀抱。这是他在世的愿望。他去世后的一个月,我频频做梦,梦见他还是健康时候的样子,梦见他侃侃而谈戏剧。有人说这样不好,对我的身体不好。应该找一个神神破一下。我不以为然。没多久,爸爸就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只是逢年过节来一下,露个面然后很快我就醒了。
前几天,梦见我塞给妈妈一口吃的,然后又塞给爸爸,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没说话,我立刻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食物太硬,他咬不动。昨天夜里,他又来了。场面混乱,记忆力太差。想了半天多,也不知道梦中发生什么事了,唯独印象深刻的是他说话了。我想可能是他的灵魂回来了。毕竟他还未走远,还在我们的记忆里。
印象中父亲就是一个温暖的人。
最近几年因为写东西压力大,不知不觉就变胖了。而我浑然不觉。只是在一次采风活动中,一位老师说我胖了,我也没啥感觉,对胖的概念还是模糊。一次边走路边与爸爸电话里说着话。爸爸说你怎么喘气声这么重,赶紧找大夫看看。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真胖了。就是在他病中,我有时候随便聊起身体的某种不适,他总会提醒说,有病不能拖,要早看,不要像他这样。爸爸就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他总会体察到对方的某种不适。
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从平遥到宁武。父亲为我安顿各种上学前的各种事宜。入校太迟,没有桌凳。当时可能需要自备。爸爸找人做好并油漆成红色。那种醒目的红色,让我一度很骄傲。后来那付桌凳不知到哪里去了。去年问起爸爸,那个也需要花钱吗?他说是啊。我低下了脑袋,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好幼稚的问题。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艰难,为做这付板凳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也更加联想起小时候的囧事。因为初到宁武,很不适应各种生活,很倔强,不合群。常常自作主张就溜出去玩耍,然后让大人一顿好找。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闹了变扭。回平遥无望,就冲出家门往 房后面沟里的铁轨上跳。被后面追上来的爸爸提溜回去一顿打。这是我挨过爸爸的惟一一次打。我过分的行为惹怒了他,现在想起来,真是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对我的殷切期望,对不起那付红色的桌凳。
在宁武上小学期间,我常常是他的小尾巴,他去哪里都带着我。以至于他的同事都叫我二子,忘记了我的真名。每年正月十五闹红火,我就会尾随爸爸去古城边的文化馆。那时我也觉得文化馆非常好,一是吹啦弹唱,生活惬意;二是文化馆有窗户台。闹红火的队伍从古城门洞下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个子小小的我很快被埋没。爸爸把我放在文化馆的窗户台上, 可以从容看着大头娃娃扭着身子,老头老太扛着旱船。从小我就喜欢那些大头娃娃,憨态可掬却又婀娜多姿。宁武大礼堂,父亲带我到后台,让我从小就看到凌乱的后台与前台的秩序井然成鲜明对比。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也喜欢看戏。常常在过会时要早早去抢占空位。看戏也只是喜欢看女旦的装扮,尤其是耳环在脸两边摇曳生风,让人神往。
很快又在他调忻州一年后,举家迁往忻州。父亲托人把我们送进了最好的初中——六中。因为基础差,我记得我最初学英语非常困难,连26个英文字母都背不过。父亲 那时很忙。因为要写一篇文章或论文,他可能要读很多很多的书籍。甚至很多时候熬夜。他没有多过问我们的学习。只是告诉我们说“浅尝辄止”,这是我初中就印象深刻的一个成语。我记忆力也不好,这点像妈妈。或者是选择性记忆。父亲虽然没给很多学习上的规范,但是他常常拿回很多票。当时在忻州剧院演出相声或歌舞,当时驰名全国的一些演员经常来演出。还经常在电影公司小剧场看一些还未公映的片子。当时只是被动的接受艺术熏陶。其实父亲完全可以选择不让我们看的,毕竟学习很重要。
那时候的冬天真的很冷。我上学走近道要穿行52941部队,每天穿梭六次。一个早晨下了厚厚的雪,父亲打开院子门,把我送出来,一直瞭望着白色雪地里我的身影越来越小。我也在走远后回过头看着远处昏暗路灯下小小的父亲。那一刻我的心是无比的安宁。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发生的很多事都可以忘记,唯独忘记不了这一幕。
因为填报中专却没考上的因素,本是上一中的分数上了二中。我让爸爸帮我调到一中。爸爸说,只要好好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没有办法,只能接受现状。可还不会骑自行车。父亲又给我买了自行车,教学骑车。我就这样歪歪扭扭地上了路,一天四趟,慢慢也骑的熟练起来。高三的一晚,下了晚自习的我突然发现放在校园的自行车没了,当时脑袋一激凌,左寻右找,终不见踪影。我嚎啕大哭,全然不顾旁人怎么看我。因为知道家里困难,又给爸妈招来无形的损失,更怕妈妈指责的话语。从古城公园走回现在的忻中北巷的家里,我哭着说了丢了自行车。妈妈非要说我没锁,搞得我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没锁。但是爸爸没说啥,说丢了就丢了。后来爸爸很快又买了一辆。从那以后,我总是很小心地锁好,放好。生怕再丢给家里制造麻烦。
到吕梁上大学,4个小时的路程,我颠簸的吐的不成人形,爸爸送我到学校,并带我到古城里寻找爷爷经商的痕迹。可以岁月久远,痕迹已无。他转回忻州,我不记得给爸爸写信询问安全到家没?只记得他经常会给我写信,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找对象。可惜,放飞的我早已听不进爸爸劝诫的话语。
毕业后阴差阳错,本要当老师的我也干了这个工作。父亲最早实在是不愿意让子女做冷板凳的。如同现在的我,也不愿意让儿子做冷板凳。因为太难了,付出很多最后还不一定成功。做个普通人,做个常规性的工作都好。平日里,父亲总会让多读书。 那时的我常常读着半拉子书。老读不完。后来被常常指责,而我常常逆反,还是不肯用功。后来,我说要去上戏,他说应该去。再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慢慢放下了心中那份执念,而我也渐渐理解了父亲。这几年,我胆战心惊拿着文章给他看,总会得到他的赞扬。慢慢才释然。写的多了,才理解父亲说能力有了,知识还不足的意思。要想更上层楼,必须潜心读书。但是前提是心静。父亲去世了,我才明白他平日里对我们的劝诫。爸爸的温暖不仅体现在对待子女,对待妈妈也是一样。妈妈记性不好,爸爸就会把各种东西放置的井井有条,而且还认真记录在笔记本上。爸爸认真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动情。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妈妈照顾生活,爸爸帮着记录整理,做好生活秘书。
常常觉得爸爸是山,因此常常把烦恼和小心思向他倾诉。因为我老觉得他是那么的坚强,那么伟岸。于是我会把和孩子家爹的冲突喋喋不休讲给他听, 一次两次更多次。我把单位上的不公平的事情也会翻来倒去地和他说 。说来说去,然后累了就昏头大睡。我会他说我对孩子未来莫名的担忧,常常压力大的哭的稀里哗啦。可全然不想,爸爸愿意听不?是否就很不愿意听。那时的我就想着我需要倾诉,可是没想到他的承受能力。他就像一个收纳袋,接受了我的所有,有时候也要劝说或指责两句,嫌弃我太强势。
有一天,突然觉得我错了。这种觉悟是在这一年里,外甥女屡屡和我诉说,起先我还劝慰,后来疏导,再后来和她妈妈理论,最后我无语。就是在那一天我突然理解了父亲。每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有些本是无解方程式,有些本应交给时间去解决,有些就不需要说出口,每一个人都有解决部分问题的能力。人生苦短,向善向乐是人之本性,我为什么不和他说些开心快乐的事情,而要揪着这些让我烦恼,转而让他烦恼的事情不放呢。
这一年,我催促着他的书赶紧出版,内心也沉静了许多,慢慢地想一些事,慢慢地开始理解每一个人,慢慢地远离不开心,不快乐,慢慢地静下心来做一点事,慢慢地放过自己。人生实是有限,能做的事更少。快乐时可以做一点事,不开心时就翻翻视频,浪费点时间也无妨。更何况每一种翻阅都是学习,这种经验比自己碰撞得来的更为有用,可以缓解内心不良情绪。用了半年我走出悲伤,想起他对我的嘱咐,好好练好太极拳,早练早受益。好好读书,踏实做人。
这一年,每每想起家里的定海神针——爸爸不在了,很快进入悲凉心境。就在去年7月底他回老家,还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别折腾了,乔晟学考古真的很好。他真的懂我,知道我为此难安。我就是听了爸爸的话,躁动的心才安静下来。如今 这种温暖再没有了。而这种指引式的温暖又是无人可替的。每想到此,我心痛至极,恨自己过去的不懂事,恨自己过去总把不开心倾诉给爸爸听。
父亲节,我想着爸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温暖,一边内心自责着。想到初中时他一边给我理发,一边遭受着我的指责,却依然认真剪发的一幕,不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