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一盏

茶烟轻扬,袅袅如细线般升腾,氤氲于半空之间。

陆羽曾道:“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这草木之叶,自远古而来,竟能于杯盏之中演绎出天地浮沉之道——茶叶在沸水中舒卷浮沉,俨然如人之在世,起落俯仰。

沉时坦然,如浓墨悄然滴入水中,徐徐化开,染出深浅不一的人生墨痕。浮时淡然,又似流云掠过空谷,了无痕迹,唯留一片澄明的心境。

浮浮沉沉之间,原是光阴的絮语,在杯盏中低回婉转;拿起放下之际,何尝不是人世的修行,于无声处砥砺着灵魂。

忆起旧时偶遇一位茶馆主人,他日复一日守着几案茶具,神色间却总似蕴着些沉重。他端出珍藏古茶,每每执意问来客品出了何种年份,何种山场,执着得近乎入魔。

某日,茶室中一位老者接过茶杯,只轻啜一口便微笑道:“茶之好,不过适口而已。如树开花,岂为谁开?又岂为谁落?”茶馆主人闻言,竟若有所悟,长久以来紧锁的眉头终得舒展。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从此不再执着于茶的出处与名分,只任茶烟自在,人心亦自在了。

茶之饮,原不必穷究其来处,亦无须忧惧其归宿。缘起之时,欣然相逢,如春水初生,萍水相逢亦自有欢喜;缘尽之际,默然相送,如秋云远逝,心无滞碍,任其飘散于长空——这岂非《菜根谭》所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胸襟?

且看赵州古佛一声“吃茶去”,便如惊雷震落心尘。茶烟升腾处,浮沉不过一念,拿起放下之间,万缘如幻影。

茶叶在杯中历尽沉浮,如人生在红尘中历经悲欢。沉时便如墨入水,化开浓淡皆成文章;浮时则若云过眼,澄澈之中映见本心。

沉浮何曾由我?终究如行云流水,浮沉随缘而已。

当茶烟渐散,杯底只余几片静卧的叶,方知人生百味,浓淡由它,冷暖自知。

一盏茶尽,光影流转,浮沉皆入静寂;唯有那放下杯盏的片刻轻盈,如飞鸟离枝,无牵无碍,向着无垠天空振翼而去。

茶烟散去,唇齿间余韵尚存,恰如人生在历经喧嚣之后归于平静:沉浮已尽,浓淡皆空,唯余一颗澄明心在时光深处微微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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