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迭的询问虽然柔和,却透着莫名不可抗拒的威严。
取竹回忆起着图书馆所学到的知识。就当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告诉冒迭关于自己知道的一切时,大门外传来骚动。
白术苍猛然站起,桌上的茶具因此微微摇晃。
取竹惊恐地四下张望,从白术苍的反应来看,似乎一场灾难正在逼近。
“冒迭大人!不好了,车河紫她,车河紫失踪了!”门被推开,焚风、艮明厥等人蜂蛹而入,房门口顿时被大批人马塞满。
在骚动间烛焰彻底湮灭,只有小缕青烟交织飘散。
冒迭打了个响指,屋顶的水晶吊灯燃起,房间里重现光明。
而来访者们也看到了取竹。
“诶!原来你在这?”大家如释重负,“真是的,害得我们这么担心,下次好歹打声招呼啊!”
“咱已经在镇上替你准备好了晚宴庆祝你解除诅咒!外面都下雨了,赶快回去吧!”顾不得取竹连连道歉,为首的焚风快步走来,向冒迭说明情况后想拉起取竹的手,却被白术苍拦下。
“擅自打扰冒迭大人的茶会也就罢了,现在还想从我面前强行拉人,成何体统?”他冷冷道。
“哎呀,你看咱不是刚刚打过招呼了嘛,而且大家从上午就在准备晚宴,但没想到车河紫会跑到台风眼玩,”焚风的暴脾气刚欲发作,看了眼取竹,他只好强压火气,“今天大喜日子,咱找人也不容易,你就通融一下,给车河紫和大伙留个面子吧。”
白术苍双唇紧闭盯着焚风,显然不留给他丝毫商量的余地。
“下午全村人都在找车河紫,咱带着一批人又冒雨跑回台风眼,你现在却告诉老子人带不走?车河紫是你养大的吗?”焚风指着白术苍鼻尖怒吼,随后回头对其他人喊,“把车河紫带走!咱倒要看看白术苍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却没有动静。
“怎么办,要不要按焚风说的做?”
“他只是一时上头,我们看戏就好了。冒迭大人还在呢,不会出乱子的。”
“只可怜车河紫,刚刚失忆就要重温这两人吵架。”
人们议论纷纷。
“焚风,”白术苍开口,“你本该带领云粹派在今天进行北方工厂的定期检修,身为领袖却玩忽职守。希望你下次能先完成工作,再顾及私人感情。”
“哦……咱懂了。”焚风一拍桌子,茶具纷纷倾倒,“没有检修是咱不对,咱今天熬夜也会把它完成,但你这么膈应咱,恐怕是因为下午咱没有同意你的提案,对吧?咱云粹派与你们云英派吵了这么多年,今儿总该有个头吧?”
“不。不会的。”人群里知更小声嘟囔道。
“车河紫!你来评评理!”焚风的嗓门把取竹吓得够呛。
“可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云粹派与云英派啊。”取竹有些心虚。她还特意看了看艮明厥的表情,他看到自己的自白书了吗?
“那就给你解释一下。正好,失忆后的车河紫会更客观。”焚风走到门口众人面前,“咱是云粹派,代表所有普通人的利益,成员自然也是普通居民,咱焚风就是云粹派的领袖。对面死气沉沉的家伙是白术苍,也是云英派的首领。虽然云英派的成员美其名曰都是精英,却只是一群自说自话的货色。”
“而且,”知更不失时机跳出来附和,“平常云英云粹两派总是在吵,虽然重大事宜也有讨论啦,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些小事。上次他们甚至能为豆腐脑是否要放糖闹到冒迭大人面前呢!”
“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云英派单方面胡闹……”焚风说罢低声嚷道,“豆腐脑什么的,凭什么要加糖啊。”
“喂喂喂,重点错了吧。”知更叹气。
了解大概的取竹点点头。看来这里的居民似乎把大量的时间都花费在了……政斗党争上?
“你们在吵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取竹问焚风。
“白术苍那家伙异想天开,他从来没有站在咱普通人的角度看待问题,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咱说那种计划。车河紫你还不知道吧?咱现在就把云英派的可笑阴谋告诉你……”
“住嘴!”白术苍高声道,“她没有知情的权力,而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虽然气势惊人,白术苍说话却完全没有凸显出“愤怒”这样的情绪。取竹也发现白术苍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区别只是语速快慢和说话高低。
此举彻底点燃了焚风的怒火。他开始质问为什么白术苍此刻没有胆量声张,难道是对车河紫有什么偏见吗?他说不再希望车河紫被蒙在鼓里,也不再希望车河紫因为云英派的闹剧为大家操心。
“一派胡言。”白术苍冰冷地评价。
“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车河紫是咱云粹派共同商议的决定,你们云英派别想插手!”焚风咆哮。
“但是,我否决。”从焚风背后的人群里,一只手高高举起。众人惊讶地投去目光,焚风顿时卡壳。
白术苍冷冷一笑。
一位淡绿色头发的少年高举右手,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他毫无畏惧。原本因为瘦弱而不起眼的他,此刻反而格外扎眼起来。他草绿色的眼睛下方是明显的眼袋,仔细看去还有眼圈,显得格外憔悴。
“我说,我否决。”他平静地再次重申。
而取竹却觉得眼熟。因为少年的头上一左一右长着一对鹿角,左边那只已经折断,在艮明厥家中的画像上取竹也见过同样的身影,他是……
“巽(xùn)太阴!你这个……”焚风冲上前揪住少年的衣襟,突然想起取竹还在旁边,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面对杀气腾腾的焚风,巽太阴只是皱皱眉头,驱赶恼人蚊虫般掸手,直接把他推开。接着他走到白术苍身边,也就是绝大多数人对面。
“焚风,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所有人发言?考虑到车河紫的身份,告诉她反而让事情更麻烦。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告诉她计划的内幕,她又能做什么呢。”
焚风作势要拔出腰间的唐刀。其他人连忙上前把他劝住。
“我的痛苦,还有拟南芥的痛苦,你真的有考虑到我们吗?你身为付丧神并没有被诅咒困扰,但我们却时刻活在诅咒的阴影之下!现在的第一要务,难道不就是让所有人脱离诅咒吗!”巽太阴这么说。周围鸦雀无声,只有焚风粗重的喘息声。
“结果还不是说出来了……”知更扶额。
“云粹派内部可真是‘团结’啊。”白术苍随即高声呵斥,“一盘散沙竟敢在此造次!闹事者们还不速速退下!”
有人看看焚风,见他毫无退意,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窗外雷声大作,狂风和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取竹害怕地捂住耳朵,请求冒迭制止这场纷争,可冒迭怡然自得,漫不经心地擦拭桌上的茶渍,一幅司空见惯的模样。
“焚风,还是别和巽太阴闹僵比较好。那家伙虽然在我们手下混,立场却是偏向白术苍。而且每次工厂检修都需要他的帮助。村里运送物资也是他在做。”知更在焚风耳边建议。
“咱知道。但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特别是当着车河紫的面。巽太阴这厮每次到关键时刻就反水,这次老子定要把他治好。”
见焚风依旧气势汹汹,巽太阴有恃无恐。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已经与白术苍事先约好在此时夹击焚风,好好挫败云粹派的锐气。在冒迭面前,焚风也只能嘴上逞强,不敢真正动手,这样发展下去顶多只会是对峙形式的拉锯战。
而如果是比耐心,无论多久我巽太阴都能陪你们玩下去,今晚不睡觉又算得了什么?我可是度过了无数这样的夜晚啊。
焚风蓄势待发。与其在这里干站着,不如痛痛快快大吵一架后鸣金收兵,大不了明天张罗人马把巽太阴这厮掳去村外的树林好好修理一番出口恶气。
双方气氛正僵,从门外又传来骚动。
“为什么……为什么云端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可是自称‘云端上的人’,我们可都是一家人啊!”
一席话下去在房间回荡,冒迭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白术苍也微微张嘴。
人群自动一分为二,只见一位美若天仙的长发少女正蹒跚走来,她身上湿透,长裙也沾满泥水,一定是冒雨前来。
“我……我就知道,阿巽,你真的一点都不让我省心!”她捂住胸口喘气,脸上充满愠色。
“天哪……拟南芥……她居然醒了!”人群里惊呼不断。
刚刚还在对峙的人们顿时软下态度,巽太阴跑去想要扶住少女,却被她推开:“够了,我全都知道了!阿巽,这和你答应我的不一样,你又和别人吵架,完全没有和平相处。”
话说一半她捂住嘴剧烈咳嗽,模样惹人心疼。
焚风当即脱下外套给拟南芥披上,知更搬来椅子让她坐在炉火旁边。
“不……我并不是在吵架,我只是……南,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救你!”巽太阴已经阵脚大乱,丝毫不见方才的镇定自若。
“如果云端上的大家因为你这样的行为乱成一团,我决对不会原谅你!”美丽的女孩说罢梨花落雨,抛下巽太阴在一旁苍白无力地安慰。刚刚还略处劣势的焚风奋起反击,把巽太阴的恶行悉数揭发,借拟南芥之手将巽太阴彻底压制。
“呵呵,一物降一物。”知更捂住嘴偷笑。
而不能保持平静的还另有他人。冒迭终究还是没能料到拟南芥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并找到这里。
“诸位!请安静一下,先不要再说了!”冒迭不得不发话控制现场。因为此刻,取竹正微微发抖地看向所有人,瑟缩着退至墙角:
“你们……你们就是云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