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90后》第01章 平凡

躺在床上,放下手机,虽然意识还算比较清醒,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进入睡眠状态。

可是事情总会在不经意之间和你反着来一下,好像这样就会很有乐趣。

自从失业以来,我曾经自嘲患上的“手机铃声恐惧症”一下子就好了,不会再因为手机铃声响起变得烦躁或者不安,又或者烦躁不安。

我拿起正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眯起眼睛,瞥了一下在黑暗中发亮的屏幕上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平凡。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打电话来,要是失眠想找我闲聊,那也应该是发信息,而不是直接一个电话轰过来。

不过还好,我并没有起床气,只是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还有点残留,没有被铃声全部驱散而已。

“嗯······”

我接通电话,打开了免提,然后又重新把胳膊裹进了被子里,用鼻孔发出哼哼声。

“出来搞点?”

平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听这声音就知道,他到现在都没睡,而且越夜越精神。

“几点了这都,还搞,店都关门了。”我故意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口齿不清,但是平凡却听懂了。

“时间还早呢,出来吧,白天再睡,我知道一家店,发定位给你。”

平凡说完,并没有挂断电话,他在等着我的肯定回答。

我本想继续装睡,但想想自己明天白天也没什么事情,索性就答应了下来,关键是他说的也没错,我也更愿意白天睡觉,晚上醒着,这估计是我们年轻人的通病吧。

平凡一听我同意了,回答的声音也更有精神了。

“行,那我一会儿把定位发你,我先过去,你也赶紧起来。”

我听到电话里有些窸窸窣窣的杂音,现在的手机都有消音的功能,可以把电话里的一些杂音消除掉,但是我能听到平凡那边传来的杂音,看来这小子早就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而且好像还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我躺在床上,用力伸了个懒腰,等着平凡把电话挂断。

申城的冬天好像从来都不会冷,至少我觉得不冷,但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些同事们,都早早地就把羽绒服裹在了身上,因为那些“羽绒服们”的数量比较多,所以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也总会拿我开玩笑,说是脂肪提供了热量。

我想了想,虽然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或许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因为我除了脸,其他地方的皮确实很厚,所以才会不怕申城的冬天。

从我住的地方,去到平凡给我发的位置,骑自行车大概要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距离也不算远,而且申城夜晚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所以也没必要打车。

我比较喜欢申城冬天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漂泊在外的游子,而不是一天十几个小时都躲在办公室里,最后把自己熬成一块破抹布,被人用完后就可以随意丢掉。

“这算是什么?打工人的自我肯定吗?”

我偶尔会这样问自己,直到后来,我从网上学到了一个词,叫做“自我感动”。

“对,就是自我感动,谁会在乎你的感受,都特么的在想办法活着,哪还有什么精力来管你。”

平凡的话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很快就把这些胡思乱想的东西赶了出去。

这种东西都太沉重了,被那家伙从床上给拉起来就已经够破坏夜晚的美好了。

拐过最后一个弯,沿着马路又骑了一会儿后,我就到了。

平凡定位的是一家烧烤店,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三刻了,这家店这么晚都还没打烊,即使是在申城也不是多么的常见。

店铺在拐弯后大概一百多米的地方,沿街的其他店都打烊了,只有烧烤店里还亮着白色的灯光,在整条黑色的街上显得格外惹眼。

没想到店里的生意很火,每张桌上都坐满了人。

平凡早就看到了我,我刚推开门,他就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只胳膊正在小幅度地挥动着,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我和平凡已经认识有三年了,他这个人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在这样气氛热烈的烧烤店里,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拘谨。

“你到多久了?”我在平凡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选的桌子靠的很里面,虽然店里的人多,但我能想到,就算没什么人,平凡也会找这种略显偏僻的位置。

“没多久,我刚点了些串,你再看看,加点什么。”平凡等我坐下后才坐了下来,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低垂着,看着面前的桌面板。

我拿起手机,扫了一下贴在桌角的二维码,开始点菜。

平凡给我倒了一杯水后,就没再说话,边安静地等着我点单,边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我点完单,放下手机,拿起他给我倒的水,伸出手去,摆出跟他碰杯的手势。

平凡也伸出手,跟我的茶杯碰了一下。

喝完这一口“开场茶”后,我们才算开始了交谈。

“今晚这么有兴致?”我故意开玩笑地说道。

“睡不着。”

“睡不着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平凡没回答,只是呵呵笑了一下。

“点喝的了么?”平凡重新抬起头来,目光还是没有看向我。

“没。”我没料想到平凡会主动提,他是从来都不喝酒的。

“你不是不喝么?”我一脸的疑惑。

平凡终于抬起了眼,看向我,两条胳膊撑在油腻腻的桌上,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整点吧,大过年的。”

“大过年的?”

“今天不是元旦吗?我刚才就点了两瓶,再加两瓶吧。”

平凡说着,也不等我发问,就朝着开店的小夫妻抬起了胳膊来。

女店主很热情地快步走过来,她说话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忙,语速也很快:“你好,要什么?”

“我刚点了两瓶酒,再帮我加两瓶吧。”平凡此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股拘谨的模样。

“好的,就来。”

女店主走开了。

我虽然平时不怎么喝酒,但偶尔应付一下场面还是能稍微喝两杯的。

“一人两瓶?”我笑着。

平凡的脸上也笑了起来,他冲着我点了点头。

女店主很快就回来了。

“四瓶酒,都打开吗?”

“起子给我吧,我们自己来。”

女店主从围裙前面的方形口袋里拿出一个起子,送到平凡的手上后,迅速转身走开了。

等女店主走开后,我们又聊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我都忘了今天是元旦了。”我看着平凡用起子打开了一瓶酒。

“你不刷朋友圈啊?这都不知道?”平凡抓着打开的那瓶酒,给我倒了满满一杯。

“没那欲望,不想刷。”

“怎么?不食人间烟火了?”平凡现在说起话来的样子已经完全不拘谨了,他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也不是,就是单纯的不想刷。”

平凡又打开了一瓶酒,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

我们两人都举起了酒杯,让我没想到的是,平凡居然一饮而尽。

“没看出来啊,酒量可以啊,藏的够深的。”我也一口气把酒喝完。

平凡甩了一下手:“过年了嘛,应个景,有点气氛。”

我干笑了两声,肚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的感觉。

“我打算过两天就回家了。”平凡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酒。

“这么快就回家?”

“嗯,房子也快到期了,元旦一过,很快就到春节了,想想还是先回家算了。”

平凡今年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中途被公司开了,只不过他和我不同的地方是,我还有一点点存款,平凡身上没多少钱,租房子的押金也是找我借的。

我点点头,没有劝他留下来:“也好···”

我们的串端上来了,都是平凡之前点的,我点的还没好。

“谢谢。”平凡很自然地对着女店主道谢。

女店主笑了一声后,又回去忙去了。

“你回去,想好了吗?”我的问题有些云里雾里。

平凡知道我在问什么,他又举起手里的酒杯,跟我走了一个,我看到他第二杯酒下肚后,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

也不知道他是两杯酒就喝醉了,还是借着酒来吐槽,他跟我聊起了他自己的事情。

我是92年出生的,在我家小镇上的医院里,我家离申城不远,一般基本上就是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来申城发展,所以我来这里应该说是随大流吧。

我的出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很平凡,很无奇,但据说我出生那天,确实是文昌星下凡,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

虽然我的出生平淡无奇,但是对于我妈来说,我的出生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危险。

我出生的时候,据说胎盘并没有跟着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后来我听说,这差点要了我妈的命,幸好当时替我妈接生的医生眼疾手快,行事果断,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所以我的出生对我妈来说,是一场折磨,是一场“生死”时运的较量。

我的名字叫平凡,代表着我爸妈对我的期望,他们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并且可以一“凡”风顺、超凡脱俗,但是平和凡两个字合在一起,就完全没有了他们所期望的意思了,变成了平凡普通。

我曾经做过多年的“观察”,我发现姓名所赋予给人的美好期望,常常都会和真实的情况相反。

比如我的名字,平凡,但是我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平淡也不普通,充满了坎坷。

再比如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他叫敏,有点像是女孩的名字,但他却是个男生,他的爸妈希望他成为一个聪敏的孩子,能够考上好的大学,不过我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他不但不够聪敏,连敏捷都算不上,而且最后也只是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专而已。

其实我也只是个大专生,并没有超凡脱俗。

我出生后,我妈打算重拾自己的工作,所以照顾我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我爷爷奶奶的头上,而我爸则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工地上工作,根本顾不上家里,每年也就寄点钱回家。

“不过对于一个小家庭来说,能赚钱寄回家也算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有时候我会这样想,所以觉得自己的老爸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会对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的陪伴耿耿于怀,因为我会把自己性格中的懦弱归咎于他在我成长里缺失的陪伴。

我妈后来在一家纺织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她为了能够兼顾我,所以选择了白班,虽然说是选择,但我想,其实也是有“代价”的,比如你得找熟悉的人,你得跟人家讨要一份人情,人情也就相当于钱,所以还是钱走在了最前面。

不管怎么样,我妈最后还是得到了那一份工作,她当时应该是很高兴的,这种高兴我没办法体会,因为毕竟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能得到过一份自己真正想要的工作。

我的爷爷奶奶都喜欢打牌,打牌也是我们村里的“大通行”,是约定俗成的东西。

那个年代,好像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十亿人民八亿赌,剩下两亿学跳舞”,所以那时候学跳舞的两亿人民,应该就是现在火遍大江南北,火出国的“广场舞朋友”了吧。

我妈第一天上班,她把我交给了我爷爷奶奶。

我爷爷那时候出去打牌了,我奶奶没赶上趟,就在家里收拾中午吃完饭之后还没洗的碗筷。

“妈,我去上班了。”我妈应该是会这么跟我奶奶打招呼的,她之前肯定也已经和我奶奶说过自己要出去工作的事情了。

我奶奶没说话,自顾自地洗碗,好像是没有听见。

我妈把我的麻笼(方言,婴儿床)放进了屋子里,她应该是又对我奶奶说了一声。

我奶奶那时候碗也洗好了,她抱着碗筷,走向发霉的木质碗橱。

我妈知道她是看见了,也早就听见了,可就是不想回答,但上班的时间快要到了,第一天上班又不能迟到,我妈初为人媳,初为人母,也不好跟婆婆紧着上赶,她就在我奶奶把碗都放进碗橱里、看向自己后,急匆匆地跨上自行车去上班了。

那时候是冬天,太阳虽然好,但气温还是很低。

我妈上班的那家工厂还是蛮远的,就算是我们现在过年回家的时候开车经过工厂的旧址,也要花上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但是这么好的太阳,自己又有了工作,而且还有人帮着照顾自己的孩子,我妈骑车时的心情自然也是很轻快,就像黑白电影里,那些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主角,遇到了开心的事,在晴朗的天气里,蹬着笨重的二八大杠,完全不觉得累,打响的车铃声也是那么的清脆,就像是从她们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天真的笑声。

我妈在工厂里上的是“三八制”的班,也就是说一天24个小时,分成3个8小时的时长,排3个班,深夜的班工资高,白天的班相对来说工资就低一些。

但是这“三八制”的白班也不完全就是白天的班,我妈上的白班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下班,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上班上到晚上八点下班,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而且骑车回家也远,到家也基本上就要九点左右了。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妈晚上虽然下班晚,但她还是很欣喜,只是晚上下班后没有晚饭吃,不过这些也都是小事,克服一下就行了。

我妈就这样每天上班下班,她以前在深圳打过工,也是在厂里上班,所以在生完我之后,她能找到一份熟悉的工作,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过了两个星期,有一天我妈下班回家后,发现我身体不舒服,是发烧了,一量体温,是低烧。

我奶奶说,我已经吃过药了,小孩子抵抗力弱,容易生病,在农村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妈虽然担心我,但是既然我都已经吃过药了,她再着急也不能让我的烧退下去,所以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不能吹到冬天晚上的风,所以就睡在了爷爷奶奶家里。

第二天上班,我妈肯定是没多少心情的,下了班也是急匆匆地赶回家,查看我的情况。

低烧要比高烧还难处理,高烧的话,发掉了也就差不多了,但是低烧就难发掉,生病的人要熬个几天,过程也很难受。

过了几天后,我妈看到我的烧渐渐地退了,一点点好了起来,她也就放心了,但是她对我爷爷奶奶带孩子这件事多了几分怀疑。

我妈继续去上班,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她想努力做好。

我的低烧也一点点好起来,但是我的命运就是这么地多舛。

一天晚上我妈下班回家,我一个劲地哭,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以为是肚子饿,喂了喝的,可还是哭,后来以为是拉尿布里了,换了新的,也还是哭,不知道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受了惊吓了?”我奶奶把我交给我妈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她也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妈更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上次的事情让她这会儿根本不想多说什么,所以她就把我抱回家了。

我一直这么哭闹着,一闹就闹到了十一点多,我妈她晚饭也还没吃上。

“难不成是真的受了什么惊吓了?”

在头一次听到我妈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我妈发现了我一直哭个不停的原因。

冬天的天气冷,小孩子都会被裹在厚厚的小棉被里,我刚经历过低烧,所以这个时候的保暖措施是做的很到位的,我的两只小胳膊也是被裹在了小棉被里。

我妈发现怎么哄我都没用,她就想,会不会是棉被裹的太厚了,反而把我包的难受,她解开棉被,试着让我“喘口气”,就是在解开棉被的时候,我妈看到了我的手。

我的一根小手指的颜色和其他手指不一样,都已经发紫了,再仔细看,原来是有一根很细的线把我的手指头给缠住了,那根细线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我手指上的肉里面了。

难怪怎么哄我都会哭,原来都是这跟细线闹的。

但是这根细线太细了,用成年人的指甲去剥肯定是不可能的,况且这根线都已经嵌到肉里面去了,根本弄不出来。

要不然用剪刀的尖头挑吧,但是仔细想想,这也行不通,我那时候胳膊好不容易挣脱了小棉被的束缚,正在发泄地肆意挥动,用剪刀太容易受伤了。

最后思来想去,我妈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带我去找赤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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