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交房租的时候,房东都会对我说:“后生仔,要读多滴书。”
我问:“点解?”
房东:“唔好似我仔咁,就识靠老豆,败家。”
房东,65岁,头发稀白得跟革命时期煮烂的白米粥一样,鼻梁两侧的眉毛好比建筑施工上为节约成本刻意拉长的箍筋间距,又像特种工人和普通工人的工资差额,两者间的距离远得要谈异地恋。
有时候早上会被楼下房东的声音吵醒,儿子经常整夜不归。
“败家仔。”
“衰仔。”
“出去唔好再翻黎。”
其实我很想像房东一样,有个可以败家的儿子。
最好每天都骂儿子:
“死扑街又偷我一百万去赌!”
“衰仔又撞坏台宝马!”
“日日去赌去媾女,又唔见帮屋企人搬过钱!”
人生讽刺的是,别人每天厌恶的当前却是你昼夜盼望的将来。
毕业后,我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章鱼因为跟女友分手,离开珠海去了北方一座城市。
两个月后,章鱼在北方还没找到工作,半夜call我聊天。
我俩互相聊着各自的状况,当章鱼说他最近拮据到只敢吃白米饭配酸菜并怀念以前学校饭堂还能喝得到免费汤的日子时,我突然觉得我存三个月工资才能买到一千五百元的手机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公司的福利。
我每天厌恶的当前,是章鱼昼夜盼望的将来。而章鱼厌恶的当前,可能就是非洲难民昼夜盼望的将来。
这大概是爱因斯坦发明相对论对我们普通平民百姓的唯一作用。心情不好时,就换一个参照物。而我每次下班回来看到房东这个参照物时,我觉得我就是个非洲难民。
房东每天做的事情就是:骂儿子败家,巡楼,收房租。
至于房东昼夜盼望的将来是什么,我无从知道,非洲难民也没敢问。我想有可能是长命百岁,也有可能是想要有一个儿子怎么败都败不完的家。
我在工地上听到过工人谈论生活,也在路边见过乞丐在自己的档口写下对未来的向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我不要什么山珍海味大富大贵,只要生活平平淡淡。钱管够,就够了。
前面的根本不重要,钱管够才是重点。“大富大贵”又怎么能比得上“钱管够”,前者还有上限,后者看不到底线。
大学的时候,我们常常谈梦想。在学校门口的大排档。
章鱼说,他想开一家书店,不用担心客源,不用担心收入,想几点开门就开门,想几点关门就关门。看看读书的人,真有爱书之人买不起书,便随手送给他。
小曼说想开一间咖啡店,在某个创意文化园,种遍花草,放满书香,晒清晨的阳光,吹傍晚的凉风。
简简说想开一家导游公司,每个月都出门,走遍各个国家,留下各种脚印。
开面包店,开清吧,开工作室……
到了最后,我们的梦想越谈越心虚。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前面的根本不重要,不愁业绩、不愁收入、轻松、无压力才是我们最想要的,至于开书店还是咖啡店管他呢。
who care。
农民工谈生活和大学生谈梦想,是马斯洛需求理论中最低级和最高级的两个阶段层次,却同样破碎得不堪一击。
梦想和金钱搭上关系的时候往往显得非常沉重,而两者单独分开来又会显得毫无意义。比如初中的时候每次写“时间就是金钱”、“青春放飞梦想”之类的周记作文,老师通常都不打分数而是直接在最后写个“阅”字,其实老师根本连阅都没阅。
没有梦想的金钱和没有金钱的梦想。
who care。
所以我给自己设定梦想:
梦想做个房东,有一个败家儿子,败不完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