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段时间,我的好婆都走进我的梦里,让我觉得她一直看着我,在我人生遇到一些不能和父母诉说的过不去的事情的时候,我会悄悄地跟我的好婆诉说,我的好婆,你会理解我吗?我对好婆的记忆越来越浅了,好害怕我记忆力渐渐衰退再也想不起来了。
住在肖山老家的时候,好婆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黑白老照片,几个兄弟姐妹站在一起,好婆指给我看哪个是她,如今,我长成了她照片中的样子,那样的眉眼和轮廓。可是我忘了,也没有去查证,好婆是几几年出生的,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没有过过一次生日。她经常讲解放军住到他们家的事给我们听,讲了很多遍,我都听不厌。
好婆脾气古怪,她把我妈帮她弹的新被子还给我妈,我妈特地给她炖的肉也不吃,她下午打完麻将去种地到天黑才回家吃晚饭好像干活累了不开心的样子,有时候我也去地里帮她,帮她拔草,帮她收花生,收青菜籽,收黄豆,帮她扛水扛粪,一根扁担我和好婆一人一头扛着,中间搁一只桶,摇摇晃晃地走,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和七十岁的老太太竟是一般高了。有一次她浇水掉进了河里,她一个人自己爬出来,我心疼极了,她躺在床上好几天。还有我更小的时候,我爸爸胡乱说,说让好婆住在地头的小屋里去,被我听到了,我去告诉她,她又哭了好几天,说我们要赶她走。现在想想,我现在的怪脾气是不是也和好婆有关。
我羡慕别的小朋友的好婆年轻,可以有力气背着他们上幼儿园,也穿着好看的皮鞋,头发是黑色的,可是,从我记事起,我的好婆就很老了,花白的齐耳短发,夹两个黑夹子,长长了就会反翘过来,穿的总是布鞋和青色或者老花色的布衣服,也从来没送我去过幼儿园。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她打麻将我就坐在她旁边,帮她抓牌,收钱付钱,以至于我5岁能认识麻将牌就会打麻将了,现在却对麻将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拆迁了,好婆住到了黄山港姑姑家,我们住到了锦隆一村舅舅家,我只能每个周末骑脚踏车去看她,帮她洗洗头剪剪指甲,她的指甲可难剪了,都是油灰头,还会长到肉里,用水泡过才剪得动。有一回,应该是我上高中了,在一中上学,周末去看好婆,她说胃不舒服,我就骑车去南街的药店去买了老年人吃的养胃的保健品,八十几块吧,用光了我所有的零花钱,还差一块钱,我问店里的阿姨借了一块钱,说下个礼拜天去还,阿姨很好,借给了我,我骑着脚踏车把保健品送去给好婆给她吃下,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借钱,过了一个星期我再骑脚踏车去了南街的药店还那一块钱。那家店现在还开在那里。
再过了几年,好婆视力越来越差了,我们有了新房子,我们又住到了一起,她睡上了新床,直到现在,我睡的床还是好婆当年睡的,她最爱吃咸粥,各种菜肉放在一起笃得很烂,妈妈每次中午回来就煮一碗这样的东西端给好婆,我现在也还很爱吃。时光啊,回想起来真是像在飞,后来我去苏州上大学了,上大学的第二年,我的上海堂哥回来办了喜酒,好婆吃了一碗团圆,就生病了,消化不好,拉肚子,诊断错误,就这么越来越不好了,我穿着泡泡袖裙子的季节,那个暑假我天天住在医院里陪她,最后变成了“淡漠型甲亢”不说话也不动,比植物人好一点,我知道好婆不好了,后来开学了,我又回到了苏州,我过段时间回家看她,她越来越瘦,什么也不吃,我好想她能好起来,她自己也不想死,我喂她吃了一口蛋糕,她咽不下去。
那一年冬天,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爸爸打来电话说好婆走了,我和弟弟一个从苏州,一个从徐州回家,我知道她不好了,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那几天我的眼泪一直流啊,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好像用光了所有对亲人的感情,后来我的外公外婆的离开,我竟没有哭。
十几年了,有什么事还是想和好婆说。现在我也有了女儿,长大后我会把我的好婆的事讲给她听,她也有自己的奶奶,让她慢慢去理解这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