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九城,今天咱们讲一个“刺客”的故事。
*文中内容皆为作者所持观点,不代表事实如此,如有异议,请联系作者。
“中行家的小崽子在哪呢”
这一嗓门连智家的门房们都不由得心头一颤,连忙退向两边,生怕这位爷牵连到了自己。
豫让抬头看向虎拥而出的彪形大汉,赤裸上身,几道长长的刀疤在阳光下竟闪着寒光。
屠尘?
相传智伯有三大门客,屠尘好战,子初好谋,连湘好术,他出来干什么?
“中行家豫让,奉家主之命,前来送帖。”豫让合手行礼,语气平静。
屠尘瞥了一眼站在门前的小子,身着游侠似的行装,背上一把三尺破烂剑,青布束发,脚下的草鞋都不知重新系了几次草绳。
“看你这样儿还是个耍剑的?陪我过几招,就让你把帖子送进去”
“豫让并未受命与人相争。”
“那可由不得你”屠尘正说着,冷步上前,由腰间横出一记重拳。
豫让双掌相抵,腾空后跃,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腰拳隔着双掌狠狠地击在了胸口,轰得豫让气血倒行,嘴角渗出一缕血。
“就这两下子?我刚用了七分劲儿,来!小崽子!把你那破剑拔出来好好玩玩。”
豫让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也不去管嘴角流出的鲜血。“我不想起无端争执,送过帖子便走。”
“说了让我打几拳就让你进去,你这崽子听不懂吗?”说着屠尘又要欺身向前。
“屠屠,家主让他进去。”不知何时,一人倚在门前,双手插着袖口,懒散又玩味地看着豫让。
屠尘连忙刹住了脚步,好像有点怕说话的这个人,愤愤地瞪了豫让一眼,把身子让到了一边。豫让向两人分别行过礼,终于进了智家的大门。
这是豫让第一次见智伯,来前只听说智氏伯瑶刚毅果敢、相貌俊逸,政见与其余五卿大相径庭。如今近到身前,竟然还能感受到一丝平和之气。
“中行家豫让,奉家主之命,前来送帖。”豫让整理仪表,跪坐堂下,双手平贴于膝前。
“听闻我门下屠尘伤了先生?”智伯瑶正襟跪坐于庭案之上,声音却无边清晰的出现在豫让耳边。
“豫让的使命是为家主送帖,其余事无妨。”豫让抬头,神色无变地看着这位晋国正卿。
“我为门下的鲁莽伤人向先生赔礼”智伯瑶微微颌首,紧接再问。
“先生可知这帖中所记之事?”
“我只是送帖,其余事无关。”
智伯瑶有些好奇这份执拗,眼神如刀,审视着堂下送帖之人。“若屠尘迟迟不放先生进门,先生又当如何?”
豫让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随即睁开时双目坚定,紧盯着庭案上的人一字一句地回道。
“若智公门下始终阻挡,豫让即使血铺长街,无力行走,也要爬到公前奉上家主之帖,只不过智公莫怪我失了礼仪。”
此时,二人四目相对,堂前无言,却彷佛有一丝异样在此中产生。
岁月浮光,转眼去三载。
智、韩、赵、魏四家大军联手挺进朝歌勤王,中行氏与范氏败走齐国,逃亡戎狄之野。
自中行氏败走之后,豫让一家老小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本就是中行家的末流食客,平时如果没有家主的召唤,连中行氏的门都进不去。领着微薄的供奉,负责一家四口的嚼谷,老母亲年迈多病,已经卧榻一年有余。
“豫郎,母亲大人的头风越来越严重,得抓紧请医士才好。”
豫让停下了劈柴的斧子,妻子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连中行家的那点供奉也是领不到啦。舒展了下眉间肌肉,放开挽起的袖子,默默去到房中取下挂在墙上已生锈迹的青铜剑。
“败军刚退不久,城中不太平,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人家。”
街上正值四家大军撤兵出城,飞鹰走马,尘土激扬。不知道是哪家粗心的慌忙中把孩子遗落在了路中间,赵氏的战车将近,仿佛要给朝歌留下最后一抹血色。
豫让见状,连忙拨开周围指指点点但又不敢上前的人群。剑背拍向战马脖下,愣是让战马前蹄腾空,这才顺利地救起马蹄下的娃娃。可这一剑一出惊动了出城的车马,赵氏士兵立刻围了上来,正愁着没有理由留在朝歌呢。
这时候,孩子的父亲才敢上前把孩子领走,只留下豫让被赵军围在路中间,豫让仔细记下了孩子父亲的脸,把麻烦解决了还得找他领谢礼呢。
队伍后方的一驾马车里,有一人正在闭目养神,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嗓门也响了起来。“家主,听说前面有人冲撞那赵家的战车,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看过以后回来禀报。“啧啧,当初还真没看出来,小崽子有两下子,把马脖子都拍歪啦。”
“你认识?”马车内询问道。
“家主还记得三年前替中行家送帖的那崽子不,叫什么来着,还让我打了一拳呢。”大汉挠挠胳肢窝,脑子里的活动都写在了脸上。
车中那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不知为何弯起,起身下了马车。
路中间,赵氏嗣卿赵无恤正含笑地看着豫让,向围观的人大声呼告。“今贼子,虽败走!可这朝歌城内仍有残寇……”
赵无恤话还没说完,就被缓缓走来的人打断。
“赵卿误会啦,此人为我智氏门下,并非贼寇。”来人正是那智伯瑶。
“智公的门下?”赵无恤语气中透着狐疑。
“是我门下供奉,我怕这出城的路不太安宁,故安排其混在人群之中,从旁策应,没想到冲撞了赵卿。”智伯瑶说罢,眼光灼灼地看着赵无恤。
赵无恤虽满心不相信,但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好合手拜礼,愤愤离去。
豫让见智伯瑶亲自为自己解围,赶忙拜谢。“豫让拜谢智公恩举!”
“先生没有随中行寅一同离去吗?”
豫让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个小人物,平时跑跑腿送东西还好,根本近不得家主身边。现如今家主败走,就连请医士为母亲看病都要费些周折,今天这事就是要领那孩子父亲的谢礼,让智公见笑啦。”
智伯瑶又不知为何嘴角弯起。“先生有此番境遇,倒是和我有一定干系啊。”
豫让听罢连忙合手。“豫让不敢!无意冒犯智公!”
智伯瑶看了看逐渐散去的路人以及朝歌宏伟的城墙。“今日在此重逢,即是与先生有缘。正巧,我随军有医士,就请他给先生的母亲医治吧,也缓了我这愧疚之心。”
豫让想着智伯瑶的话,多少有些迟疑,但一想到母亲的病症确实捉急,就也不管许多啦。
“那就劳烦智公啦,请随我移步。”
一行人来到家中,豫让让妻子煮上薄茶,智伯瑶倒是丝毫不嫌弃劣质的茶汤,喝得那叫一个心情通透。
“中行寅有败的道理啊。”智伯瑶放下茶碗,整理仪表,郑重地看向豫让。
“卿乃义士,怎奈他不识珠玉,天下名士都不聚其左右,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必然。”
还不等豫让说话,又转头询问道。“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豫让低头思考了片刻,心中好像已有了一丝明悟。“实不相瞒,我原本就是市井游侠,得遇良妻才辗转范氏、中行氏做了个末流的食客。那中行氏舍我而去,如今只求自己微薄的能力,能保我家老小在这乱世之中夹缝生存。”
“那先生觉得智氏如何?”智伯瑶不紧不慢的发问。
豫让与智伯瑶眼神相交。“智氏有公,当大兴!”
车马耽误了半日时间,终于驶出了朝歌城,智伯瑶在马车内抚琴高歌,歌声响彻了整个队伍。“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随歌飘去的,还有临行前连湘占卜的布条“朝歌逢故人”。
豫让来到智氏门下后,立马得到了重用。智伯瑶还在府中给豫让母亲盖了个暖阁,又让他的儿子跟着智氏嗣卿一同学礼,这般举动可羡煞了屠尘。
“小崽子,你剑艺到底怎么样?啥时候也陪我过几招啊。”豫让进府也有数年,期间屠尘一直缠着豫让,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你怎么不去和连湘过几招呢,总缠着我干什么。”
“哎呀,也不是没和他较量过,这小子阴的狠。还没等到他身前呢,我就倒下啦。上次过招,放出一大堆小虫子,害我躺了大半个月。”屠尘唏嘘道。
豫让笑而不语,转而问他。“都说智公有三大门客,你天天缠着我,连湘也见过好多次,唯独子初怎么一次都没见过,是有什么任务外出了吗?”
屠尘闻言,遥指东南偏处的幽静院落。
“你知道这府中有两处暖阁吧,一个给你母亲住,另一个就在那个院子里,给子初住。我也只见过子初一面,还是他刚来的时候,坐着行辇,家主亲自给他抬过来的。另外家主也吩咐过,子初的身体多病,他那个院子不许我们进去。”
豫让看着远处的院子,转过话头突然问了屠尘这么一句话。“你可知道我为何追随智公?”
“我……不知道啊”给屠尘问一愣。
“自周而来,天下以道义为重。无论那些大人们如何争夺,都没有人敢完全抛弃。可是现在的世道不同啦,重视这些的人越来越少,反而都跟你一样,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豫让看了看自己手中锈迹斑斑的铜剑,仿佛自言自语。“我追随智公,是因为我还能在他身上看到这份所存不多的道义,所以我愿意和他共同捍守。就像这把剑一样,布满锈迹可不代表它不锋利,只不过守义消兵。”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和我打架呗,扯那些弯弯绕干什么,累不累啊。”屠尘白了豫让一眼。
“时候到啦,我自然会出剑。”
这一年,智伯瑶提出四卿各献出一万邑归为晋国公有,以避免国家在这乱世之争中风雨飘摇。魏氏和韩氏在智伯瑶的威压之下,同意了这项建议,唯独那赵氏迟迟不肯。智伯瑶手腕果断,亲率三家大军直逼赵氏封地,打的赵军节节败退,围兵晋阳城下。
三家在晋阳城围打了两年,却始终等不来城破之日。这时,在千里外的智家暖阁中,一个面容枯槁的年轻人写下了五个字— “汾水满晋阳”。
智伯瑶得信后,立刻命军队挖开汾水堤坝,引汾水,倒灌晋阳城。
怎料此时事情出了纰漏,赵无恤已经暗中和韩虎、魏驹取得了联系,并各自送了一份信。信上写道:韩、魏二卿破我城,三家分赵地。若携手破智军,可得晋天下。
这封信正中韩、魏两家下怀,本来就担心打完赵氏之后,无力抗衡智伯瑶,随即命士兵将汾水引往智军大营。
夜色正浓,智伯瑶在刀兵声中惊醒,奈何为时已晚。韩、赵、魏的军队已近在咫尺,慌乱中将豫让召至身旁。
“瑶辜负先生厚望,智氏今日遭此大难,全族恐要被虎狼屠戮殆尽。望先生大义,即刻折返,助我族保留一丝血脉。”说罢,智伯瑶低首不起。
豫让泪洒衣襟,扶起智伯瑶。“公以国士之礼待我,豫让纵身死,不忘智公所托。”
漫天火光夹杂着汾水的余浪,这种水火相容的场景尽情渲染着晋阳之战最后的奇丽。豫让在狂奔之中好像又听到了屠尘的大嗓门。
“哈哈哈哈哈哈,连湘,你的小虫子到底是不中用啊。”
“赵氏的小崽子们,来领你屠尘爷爷的拳头!”
豫让跋山涉水,日夜兼程,期间躲过了无数次三家细作的围堵。可还是没能在赵军之前赶回智氏,智氏一族二百余人被杀了个干净。
不过好在路上听说,在智伯瑶决汾水灌晋阳之前,智果就率领一支族人叛出了智氏,另立宗庙改姓为辅,智氏一族总算是保留了一丝血脉。
豫让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啦。先是有了破城的希望,后又陷入绝地,紧接着又是三家围堵的逃亡之路。家小虽被驱逐出了智府,但目前还算是安稳,自己只要不回去,他们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时间又过了将近一年,豫让在山中住的还算自在,每天缠着他说话的人也从屠尘变成了一个樵夫。樵夫爱喝酒,正巧,豫让也迷恋上了这种忘却世事的感觉。所以二人喝酒聊天,酒喝没了就去砍柴换酒。
日子周而复始,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啦。这天,樵夫送柴回来,又跟豫让说起他今日的听闻。
“豫兄,你猜我今天去给哪家送柴啦?”
现在的豫让好像失掉了以往的英气,衣服也穿不周整啦,手里抱着一个酒葫芦,斜卧在一棵老松树下,任由头发披散。
“看你这个样子是卖了个好价钱啊。”说罢,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哈哈哈哈,那是,赵卿家可不是谁都能攀上的,我废了好久……”樵夫越说越起劲。
“谁?”豫让眼中闪过一瞬寒芒,手里的酒葫芦停在了嘴边。
“赵卿啊,怎么样,我够厉害吧,居然能给他家去送柴。”樵夫得意的向豫让炫耀着。
“嗯,还是你厉害,以后的柴能卖更好的价钱啦。”豫让笑笑,手里的葫芦也动了起来。
“是啊,他家可不短缺我俩的柴钱。”
“豫兄,你这葫芦也该换换啦,都烂成什么样子啦。小六和我说,人家赵卿用的可是敌人头骨漆的酒具,漂亮的很。”
豫让手中葫芦应声而碎,酒水洒满了衣襟,周身气场猛地肃杀起来。
“何人的头骨?”
樵夫被豫让的这番举动惊到啦,顿了一下。“就原来智氏家主的头骨啊……”
夜深啦,可是豫让怎么也睡不着,本以为自己忘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可是现在又全都跑到了脑子里。
起身点上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端详自己那把因为砍柴崩了好几个缺口的铜剑。
“如今的你,倒真成破烂货啦。”
次日,豫让让樵夫把自己领到了赵无恤府上,谎称是从齐国逃难而来,想在赵卿府上寻个工。和樵夫相熟的小六征得了管事意见,就把豫让安排做了杂工。
豫让整日观察赵无恤的活动路线,寻求着刺杀机会。
这日,豫让正在修整厕所,正巧赵无恤来如厕,四下无人跟随。豫让心中暗喜,天遂我愿,终于能替智公报羞辱之仇。
于是手握匕首藏在厕门背后,准备赵无恤一出来,就从后心送到胸前。
赵无恤如完厕,正准备出去,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这心悸来的没理没由,周遭的气氛也太过于安静,于是驻足疾呼。
“何人在门外?快出来!”周边守卫听到赵无恤的呼声,立马赶了过来。
豫让见此,想强行破门而入,取杀赵无恤性命。但双拳难敌四手,没等他踹开门,就被守卫们绑了起来。
赵无恤确定外面都是自己人之后,才梳理仪表走出来,看到豫让后,竟觉得有些眼熟。
“为何要刺杀我?”
豫让双手被缚,自知今天杀不了这赵无恤,脸如充血,双目圆睁。
“智公何该受你这般无义之卿羞辱!”
赵无恤这才回想起来在哪见过豫让。
“哦~原来是智卿的残臣,拖出去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家主且慢!”赵无恤一身边人向前耳语道。
“如今虽然智氏已灭,可是还有韩、魏两家虎视眈眈,何况家主所图的是这乱世之争。此人为旧主受辱行刺杀之事,是为当今义士。家主何不宽赦了他,好有一个仁爱义士的美名,引天下贤士入赵氏门下。”
赵无恤略作思考,觉得此话有理,智氏一族已被消灭殆尽,一个豫让翻不起大波浪。
“卿乃义士啊,智卿并无后人,想要起势已绝无可能。可是先生还能为智氏挺身而出,实为天下贤士的榜样。快,放先生出府,以后也要为先生准备好供奉。”
话分两头说,豫让知道这是赵无恤在提醒自己,智氏不可能在崛起啦,自己也没有必要白白为智氏丢了性命。倒是可以转投赵氏门下,为赵氏引来天下贤士。
豫让面无表情地走在街上,心中确是阵阵苦笑,自己今日没能刺杀成功,还为那赵贼挣了个仁爱义士的美名。
这时,正路过一间漆器工坊,豫让心中仿佛被滔天巨浪席卷了一样。
“赵贼漆了公的头骨,豫让便漆身为公复仇,看那赵贼和天下义士谁还识得我豫让!”
心中想着,豫让冲进漆器工坊,一脚踢翻正在火上熬煮的大漆。飞洒的漆料沾满了豫让全身,把身上的衣服一寸一寸地灼进了皮肤。身体的痛苦与内心的通畅使得豫让愈发癫狂,不觉得发出爽利的笑声,这一幕吓呆了工坊的众人。
豫让继而抓起炉中正红的火炭,吞进口中。漆料与火炭的剧痛使豫让身体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喉间传出一声声凄厉沙哑的嘶喊,环绕着整间工坊,直冲霄汉。
工坊的众人似乎被这惨叫惊醒。“快快快,把这疯子扔出去!”
豫让躺在冰冷的长街之上,周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让豫让放声大笑,声音仿佛都带着热气。
“这人是谁啊,疯疯癫癫的”
“受了什么刺激啊,把自己弄成这样”
“……”
“先生……还好吗?用不用送先生回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豫让闻声看去,像是自己的妻子。自晋阳之战起,已有三年多没和妻子团聚,如今自己这副模样,家人在前都不敢相认。
母亲的身体好些没有?儿子现在长成大人了吧?这三年多你们是怎么生活的?我不在你们身边,辛苦你操持这些啦……
豫让就这么看着妻子,心中很多很多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只能默声流泪。
踉踉跄跄的起身,都是错觉吧,妻子怎么会在这呢,我太想念她们啦,哈哈……
缓慢的走着、走着,直至消失在人们视线之中。
豫让挪动着身体,回到了山中搭建的草屋,樵夫正在这歇脚喝酒,见到豫让大吃一惊。
“你是谁?”
豫让咧开略显狰狞的嘴角,声音沙哑无力。“我是豫让啊”
樵夫听闻眼前人说他是豫让,滚落在地,痛哭流涕,怎么止都止不住。“怪我怪我啊,为什么要送豫兄进赵府,为什么要去赵家送柴啊?”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豫让瘫坐在地上,双手扶着樵夫的肩膀。“不要自责,豫让本该如此。”
樵夫眼角挂泪,神情悲然。“怎么就走到这般境地啊。以豫兄的义名,假意投靠赵卿,必然会得到重用。到那个时候,复仇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豫让听言,扳正瘫软的身躯,双目坚定,一字一句的说道。
“豫让纵身死,也当守义!”
天气转凉,四季逢秋。
托樵夫打听到,赵无恤新在信都邢邑建了一座石桥,待桥建成之日,一定会亲自查看。
豫让收拾行装,青布束发,背上还是那三尺青铜剑,布满锈迹但却发着无比锋利的剑意。
匆忙赶到邢邑,正当石桥建成之日。于是委身石桥不远处的芦苇荡,跪坐在烂泥之中,膝前横着自己的宝剑,时光仿佛回到了那年。
“屠尘,我要出剑啦!”
赵无恤车驾隆重,左右随从数百人,往这石桥方向缓缓行来。车队行至石桥之上,赵无恤起身下了马车。旁边树上忽地飘下一片树叶,伴着强力的风劲在赵无恤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口。赵无恤无心去管脸上流出的鲜血,因为那股子心悸的感觉又来啦。
赶忙让守卫们去搜查四周,一定有刺客!
众人在芦苇荡中找到豫让的时候,豫让涕泪皆下,青筋暴露地紧握那把崩了几个缺口的青铜剑。仰天呼喊,痛心疾首,原来这老天从没帮过我。
守卫们把豫让押至赵无恤面前,赵无恤冷冷地看着这个衣着褴褛,青布束发的刺客。
“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我?”
豫让咧嘴苦笑,面部残破的肌肉被笑容扯得既悲情又狰狞,抬头恨恨地看着赵无恤。
“哈哈哈……我是何人?赵卿不认识我了吗?”声音沙哑且刺耳。
赵无恤仔细查看,随即骇然。
“豫让!”随行众人皆忍不住张大了嘴。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豫让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眼神扫视赵无恤及众人。
“为诛杀不义之人!为智公报羞辱之仇!为乱世争一丝清明!”
纵是仇敌也不禁动容,赵无恤摇头苦笑。
“先生,无恤今日不能再放你离去啦,去前有什么愿望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豫让本来也没打算活得离去,成功与失败都是一死,激荡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我连刺你两次,可都被你提前发觉,哈哈。”
“哎,可见这老天也是让这世道变的。”
“死前我只有一个请求,把你的外袍脱下来,让我刺上三剑,豫让可是答应了人要出剑的。”
赵无恤丝毫没有迟疑。“来人,脱袍!”
当外袍被随从架到豫让面前时,豫让挣扎着起了身,刺出了他平生最亮眼的三剑。
第一剑,以义士之名,护天下道义永存!
第二剑,以勇士之躯,报伯瑶知遇之恩!
第三剑,以国士之殇,正世人清明本心!
豫让犹如舞蹈一般刺完三剑,三剑刺罢,击剑高歌。
“豫其心兮,志守义,报予国兮,智伯瑶”
歌曲终了,挥剑自刎。
那一年,信都芦花尤其茂盛,绕桥数月不绝。
那一年,桥旁有一墓碑,上书— 国士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