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据真实回忆所作
她是住在眉州城边的中年女人,与她在一家酸奶店打了照面,人吧,衣着也算得体,笑得稳重,我接过她给我捡起的硬币,说声感谢,也不再多话。出门与她走了同一个方向,见她靠在一辆满载各色鲜花的三轮车旁边,我来了兴致,因为我刚好要买花。
百合、桔梗、雏菊、玫瑰等等,皆随意放在蓝色小水桶里,在云南我见过这样粗犷但亲切的售卖方式。这也让我想起了幼年时,外婆山间的蔷薇。
外婆年迈,但依旧不舍劳作,去耕种,去收获,不舍与泥土的感情。她带着从城市而来的我,用竹筐去采摘果园篱笆边的层层粉红,她会给我念诗词,一生一世一双人、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时,尚且年少的我不懂何为生活,只知三餐。直到她的逝去,我才得感悟。
旧时代的女人,关于婚姻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个卖花阿姨与我言,其年轻时,无知良善,顺从了父母之婚恋安排,婚后,生下两男孩,家庭氛围沉寂。某日,她突然离家出走。三月后,她回来了,风尘仆仆,却面露欢愉。在那个还没有网络舆论的封闭年代,也有暴烈且传统的蜚语窜动,闲来无事的大家都热衷于评价伦理道德。
但她的情人和丈夫,连同两个孩子都无视她被说成一个现世的“潘金莲”。
她疯了,那些冷漠菲薄像“武松”的刀。
生活和人心一旦对立,人便会迷失自己,然后被生活奴役。
她披着头发,肆意跑在大街上,全身赤裸。一些围观的人,一脸讥讽:哪来的怪婆娘!
没有人去为她披上一件衣裳,或者安抚她的情绪,都像在看马戏园中的兽类,有说有笑。好似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人,会说冠冕堂皇的话,外表端庄优雅,而骨子里都是酸涩自利。
她还给我讲,她被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吓着了,只好从桥上跳进河里,不过她年轻时常摸虾抓鱼,没有沉水。那桥下是一个老乞丐的塑料棚屋,那个老乞丐曾经在河边捡到一个溺亡的女婴,是一个外地女疯子生下的。
那个年代,经济衰微,但管事的人极力制造美好环境,所以一些疯子不谋而合地被运到了这个地方。人们也各自为营,喜欢热闹,但不会关心,或许更心心念念的是猪肉价格。他们想看女婴的脸,看到了,白白净净,腿很长,看过后,不会在意那个女婴会怎样,死去一个女婴是晦气,谁都不愿意再听到相关新闻。
听了她的故事,我想起外婆,当年,外婆挑着扁担,带着我趁墟。那竹筐里是她用井水洗净的新鲜瓜茄,以及一麻袋哀伤的蔷薇,我心疼这些此后再也回不来的花朵,祖母说这是宿命。
外婆在战乱年代逃到此地,又逢多病缠身。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她自己也呆呆傻傻。山里人都说她是怪人,丢了好。外公则不然,他看到祖母,执意要收留她。
祖父的前辈是个当官的,和“汪氏”有些关系,为了家族的未来,长辈便带着家人南下,入川蜀,买了地,当山农。
山里的人更加封建,大家由劝说,转为动武,让外公把人带走,说不明不白的女傻子,是个害人精。可是外公坚决不肯,偷偷将家里所有的钱“捐”了出来,闹事的主才带人走了,家里知道了他的胆大妄为,便将他用粗绳吊在树上,但没吊多久,因为他要做记工分的事。他是有学识的人,凭借这点,山里的人都很需要他,那时,外公家从未断粮,也存得下钱,每月能饱餐一顿肉食,并且每年请得起裁缝来做衣服。
外公去世后,外婆逐渐失语,时常拿着烛台,坐在月下,看看院里的花,温柔写信,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堆满了就都烧尽。后来,外婆信也不写了,我想着,或许她心结已解,但不曾预料,她在告别。
成年后,我与母逛古玩地摊,她看到一支精致的银簪子,和外婆遗留的那支极其相似,忽地聊起外婆的往事,一些碎片粘连交织,满满深情,外婆生前爱着两个男人。
我拿着那一小束用50元买的高价雏菊,慢慢走回家,心里想着,这么贵……这种花的泥巴是黄金做的,还是听了阿姨讲故事的代价。
不管怎样,我喜欢她的花,相信她的故事。
就像我愿意相信,那个在战乱年代背着沉重书箱子携着还是妙龄女子的外婆一同逃难,却又不小心与外婆失散的陈牧丰先生还活在这个世上。
过往远逝,岁月迢迢,生活可以不是迎风而立或是逆风而行,重要的是血里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