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身一跃,跳进了虚无。
又过去了很多年,改变了很多,风狂妄地吹着,卷起了地上的枯叶,又感觉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走进屋子,准备洗个澡。脱完衣物,看见了身体遍布着的藓,我全然接受了它们,脸上的藓做了很多次手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唯独身体上的藓一直伴随着我。小学到现在的每个夏天,从来都是长衣长裤,只为遮挡我身体的丑陋。
我觉得它是丑陋的,像洗碗池里丢弃的旧抹布,布满了各式各样块状的污渍。但是,每当我看到自己这张脸,又会慢慢安静下来,这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看不出来有手术的痕迹,光洁如初。我还能抱怨些什么,上天给予我的已经很多,良好的学历,殷实的家境,富足的物质生活,一个和我家境相当的男友。我很满足,我已经很久不去想深奥的问题。譬如要去追求的,要去奉献的。我只想娱乐归家后泡个澡,看看电视,然后睡个好觉,在自己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平凡地活着。
我现在的男朋友交往了不足一年,遵循现代恋爱交往模式顺风顺水进行着:问候早晚安、一起吃饭。我喜欢他的热闹,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时的放松感。我们都自以为了解对方,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说什么话显得体贴就是了解吗?我从不反驳这个浅显的道理。于是,我们交往很顺畅。见面总是在吵杂的地方,我的这位男朋友喜欢这样的地方,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声色犬马,而我只是笑笑,大概只是融入这种热闹之中,去寻求一种又近又远的存在吧。
我们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联系,我们迅速同化着,我融入他的圈子,他也认识我的朋友们,我那些虚荣做作的朋友们,整日谈化妆品、娱乐八卦的朋友们,坐在人堆里嬉笑着,我们都是一类人。
我的生活肤浅、娱乐,每一天如此。
我从不去想以前和之后,多累啊,像现在一样多好,一群人的孤独总好过一个人的。夜深的时候,我坐在空空的房间里,看着我好看的房子,想着这是我的拥有,这种实在的拥有让我觉得踏实,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房子,可我住在里面的时候从不会想起我的家,这对我而言是个虚空的概念。
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出生后父亲家族的长辈从不来医院看望我们,只因为我是个有缺点的婴儿,我的缺点就是我的皮肤病,我的满身满脸的藓。我的母亲固执,留下我。父亲经商,做很大的生意,但是钱却让我们的感情疏离,见不了几面。
我念书的时候,一周和母亲联系一次,说说话,问问对方的身体。那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像一张撑开的帆,自信心在胸腔中剧烈吹着,随时准备着起航。我骑着自己的自行车穿梭在校园的每一处,心中充满了力量。
我的自行车普普通通,买的二手。买过之后,又修过一次车链,换了车筐,买了一把锁,就成了属于我的私人财产。每次从自习室走出來,看着我的自行车还是停在原位,我的内心就涌上一种幸福感。一直在等待,一直站在原地,坚定不移,不会变化,也不用要求些什么,就只是站在黑暗的夜里、站在灯火阑珊处,等着我。就像我那时的男朋友。
他和我一样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他长相平凡,后来交往才知道他来自偏远农村。——我那时还不懂得考虑一个人的家境。我们相处愉快,懂得为对方考虑。彼时我还没把自己藏起来,我完全打开自己,去学习爱,去享受爱,去接受爱。他看见我身体上的斑驳,不说什么,更抱紧了我。我感受到很多东西,譬如浪漫,譬如珍惜,譬如这温柔的夜。
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而了解一个人,我们只需要抱着他,感受他的温度,探探他的眼泪和心房的距离,看看虚情假意占据多少,看看真诚和善良又有多少。
日子流水般度过,水随意流淌,我们像溅出去的水滴,蒸发在空气中。
我们自然而然就不联系了,应该是有原因的,可原因是什么呢?没有吧,从一开始的勇,到最后的怯,都是有原因的。关于人性和现实,我有模糊又悲观的认识,却没有自己坚持的好与坏。事情一件件扑面而来,像狂躁的风,吹散了好多东西,我忘记了一直以来熟悉的、认真去对待的,然后我学会了随意,挥挥手,什么都不留下地走了。
刻意忘记之后,就像我破旧的自行车,不去想就不会怀念往日岁月。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又有多少深深浅浅的回头呢?
只有夜,每个温柔的夜,晚风一缕缕拂过车窗,我就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着每间屋子,每间屋子的虚无和荒诞,我对存在的满足自得和茫然无知,感知这样交错着,像灯一样晃着,看不清。
我想不起任何一个人,我的两个男朋友都不重要,活着本身也不重要,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时间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切都是自然走向虚无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