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盖在窗外的房顶,就像从天空抛下一床被子,躺在大地上的一切都在努力生长,连楼顶上也冒出嫩绿。
我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出书房,去隔壁屋里看今天刚满一百天的外孙,和他“咦呀哇啦”地逗乐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挥手暂别还在手舞足蹈的娃娃,坐回电脑旁边敲打键盘继续写我的文章。
每天早晨六点,闹钟一样的外孙就醒过来,吃饱喝足后躺在床上“依哩哇啦”地叫唤,我不管睡得再晚,也要爬起来去陪他“说话”。这小人儿很喜欢和我“对话”,欢蹦乱跳眉开眼笑,再是困顿,或者斯文,都不忍“冷落”了他,有点神经质地陪着他笑闹。
记忆里对自己的女儿似乎也没有过这样的耐心,更没有这样亲切地陪伴这样长的时间。彼时的我不但没有现在这样从容面对生活的的条件,也没有今天这样对待生活的态度。在诸多压力面前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上,自带一种偏执的狭隘。年轻幼稚的我,哪能像今天这样坦然地面对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的诞生,舒缓悠闲地陪伴一个幼小生命的成长?在我忙碌奔波之际,哪里知道陪伴孩子成长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人类的繁衍生息,是个自然的过程。每个动物都有保护后代的本能。很多表面上的似乎不带浓厚感情色彩的行为,其实都有着自身无助的牵挂,或者有着自身难保的悲凉。
我记事时起,父亲对我几乎就没有过牵肠挂肚的爱抚。母亲殷殷切切的守护,也难抵消我对父亲拳打脚踢的记忆。最早的关于对父亲最温暖的记忆,就是大概我在两三岁时肚子痛,父亲背我去山后的医生那里看病。我伏在父亲肩头,随着父亲飞快迈动的脚步,身体一起一伏地摇晃,那种不再被父亲打骂,而且额外得到一种急切的关怀,让我还没有吃下医生开的药,病就好了一大半。
也许父亲是爱我的。但儿子太多,生活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有父亲长年累月和土地打交道,需要看天吃饭,被老天爷肆意捉弄,年年青黄不接,几乎日日半饥半饱,暴戾就此而生。
对父亲最不能释怀的,是我三四岁时差点被摔死的那件往事。
那时老四一两岁,家里已经有我们四兄弟,吃穿用住都非常艰窘,就连家里烧柴也成问题,常常需要加点粗煤在柴火里煮饭。用钱买来的煤炭,宝贝一样储存在老屋的阁楼上。那天大哥二哥都不在家,我被母亲“派”去捡一些煤块下来。第一次单独上楼的我有些兴奋,站在阁楼边从上往下张望,一不小心扑翻了拦在楼边上的烂板凳,我从阁楼上摔下来。
不巧的是,我连人带板凳砸在楼下父亲几天前才央人做的小饭桌上,用泡桐树锯成的饭桌木板,马上四分五裂,我也摔落在地上,昏厥过去。
闻声赶来的父亲,看他好不容易才终于拥有的一件家具,却在一瞬间被我毁坏,气急败坏地踢了我一脚,还不解气,把我提起来,摔出门外。母亲急忙赶来,把我抱在怀里,却被父亲不断喝斥。
被生活折磨得几乎要疯了的父亲,多一个穿衣吃饭的儿子,确实没有一件家具管用。
后来,我做了父亲,我常常回忆起自己的父亲,特别是发怒时的父亲横眉冷眼的样子,还有口不择言的破口大骂,我发誓绝不让我的子女跟我一样受苦。
尽管在女儿降生之初,我常常因为经济拮据,让可爱的女儿和家境较好的孩子有些区别,但在关心呵护上,我应该比自己的父亲做得好得多。后来,我自觉我没有能力保证养好更多的孩子,我咬牙只养一个女儿。我要给她我能做到的最好条件,我要让她时时都能沐浴到爱的阳光。
妻在对女儿的哺育上,何止用“关怀备至”来概括。女儿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妻都一一料理。后来,女儿上初中开始住校,妻是每日一通电话,直到后来上大学,也是通过电话一周一次联系,雷打不动。
为了不让女儿远离我们,我们居然不让女儿报考外地的研究生。
我们和父辈养育子女,虽然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仍然不可避免有着自身的局限,甚至缺陷。我们在养育孩子时,把为生存努力而采取的种种手段,自觉不自觉地揉进对孩子的教育中。
竞争激烈的环境,让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停下来反省。生活圈子的狭隘,让我们不能正确对待每个人每件事。自身素质也决定了我们很快到达事业发展的瓶颈,不能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环境,在思想上也囿于眼前的现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只是在“养大”孩子,而不是在“培养”孩子。我们在重复无数动物都具备的基本技能,或者本能,为了生存而繁衍,或者为了本能而生育。我们在满足动物本能时,不得不接受养育衍生物的任务。
当然,我们在接受这个“任务”时,无论是否自然还是牵强,包括我们自带或者后天蓄聚的喜悦,如果不突破“养大”这种动物本能,那真是“养儿如养猪”。
“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国人在富裕起来的时候,都十分注重孩子的教育,关心身体健康就更不必说了。
女儿在孕育她的孩子时,同样是“十八般武艺”样样耍完,妻则是全职全天候照顾。女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知道感恩,在还未生产时,就给孩子取名“恩恩”。我们知道,我们唯一的女儿感恩父母、感恩生活,也希望她的孩子知道感恩。
后来,女婿给他们出生的儿子取名“孝谦”,我也是非常赞同,真要教会孩子知道孝顺和谦虚,这不但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而且是一个人成材的基础。
女儿一直有独生子女的娇气,但自从有了孩子,就改变了很多。狗年农历腊月十二,下午17:30分,女儿硬是坚持自然生产,顺利产出可爱的恩恩。现在女儿已经慢慢习惯忍耐和坚强,女婿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一俟下班放假,马上回家帮忙带孩子。在生活上,女婿及家里也是尽量首先满足孩子的需要。
妻一直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女儿母子,现在恩恩满一百天,古亦称之为“百岁”、“百晬”,意思是孩子终于捱过了比较难养的时期,身体状况一日好似一日,逐步稳定下来,孩子的健康让家人可以稍微松下一口气。但妻在夜里经常突然醒来,满床找孩子,其情行犹如我当年戒烟,夜里经常梦到自己藏在被子里吸烟,把被子点着了火,突然翻身爬起来灭火一样惊恐。看来,培育孩子成长还任重道远。
中国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英国人说“培养一个绅士需要三代人”,我们繁衍后代,不仅仅是人类这个高级物种的延续,还要有人类历史的传承。
这就要我们都担当起社会责任,赋予历史使命感,让生养不但有目的,还要有目标。并且,我们在培养孩子时,不要只是空发“养儿才报父母恩”的感慨,还要有真正为整个人类培养有用人才的精神。
“光宗耀祖”的“出人头地”,只是带着个人奋斗的狭隘,这或许是今天的我们中间绝大多数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是无数普通人穷极一生的最终目标,但我们实在要有一些“高大上”的追求。
我们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反省生活,也有更多的精力总结过去的得失,更要有意识地学习和提升,然后把我们所有的正能量,尽可能能传递下去,让三代人成就一个绅士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