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暗淡无光,只见一圈圈白色的烟雾慢慢升起,发出一种刺鼻的烟草味。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房间,里面异常的拥挤、杂乱。
不足十平方的房里摆着一张大床、一台破旧的梳妆柜、灶台、碗筷、三张小藤椅、一张可折叠的餐桌,房间的墙上用生锈的铁丝拉成一条线,线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房门的斜角处,用一条污浊的白布条隔开,做为一处简易的卫生间;另外还有一些小什物散乱地摆放在潮湿的水泥地板上。
咋一看,这地方简直与垃圾堆无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垃圾堆里不能住人,而这里却要住人。
现在就有两个人正在房间里。
一男一女。
男的上身赤裸着,下身穿着一条短裤,黑色的短裤,他正坐在床头,抽着烟,眼神凝视着窗外;而女的却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条灰色的被单,两条雪白的大腿和光滑的胳臂正裸露在外面。
她年龄并不大,顶多才二十几岁,但她却给人一种成熟妇人的感觉。她的脸上挂着一丝荡漾的妩媚,眼波流转,嘴角浮现出一抹痴痴的笑意。
男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一样,眼睛动也不动的凝视着窗外,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地吸一口手上的香烟,他简直活似一尊冰冷的石雕。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他,不时地用白嫩的脚丫滑过他的后背,动作温柔而轻佻。
不管女人如何刺激,男人仍是一动不动,机械地抽着手中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屋子里的烟雾越来越浓,朝阳透过那狭窄的窗户折射了进来,照在烟雾上,散发出粼粼的五彩光泽,梦幻而美丽。
女人终于受不了了,抬起她那柔若无骨的粉手在鼻边轻扇了扇,娇嗔道:“干什么!呛死人家了!……你就不能不抽吗?”
男人冷冷回道:“不能!”说着他便伸手去拿床边的外裤。
女人有些惊讶,急切问道:“你要走?”
男人就像根本没听见她的问话,已穿上了裤子。
女人慵懒地坐起身子,叹道:“我忘了,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当然要走!你的老婆和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你都一宿未回去了,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男人正准备穿衬衣,女人突然跑过来,抢过他手里的衣服,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娇声道:“可我偏不让你走!……我舍不得让你走……”
男人微微一怔,随即握住女人的手,细声道:“阿兰,别这样,我还要去上班……”
女人冷哼几声,旋即嗤道:“你们城里人都是一个德性,偷完腥就要走,良心都被狗叼去了。”
男人一愣,浓眉微皱,冷声道:“干你们这一行的,应该没有强留客人的习惯吧?”
女人突然侧坐了起来,横着一双眼睛瞪着男人,讥笑道:“干我们这一行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一直都看不起我们。常言不都说,婊子无情,妓女无义吗?你是不是也打心里瞧不起我?”
男人眼睛垂了下来,支吾道:“我,我……”其实于他来说,最憎恶的就是妓女这一行。
女人突然一笑,呢声道:“尽管你们看不起我们这些靠出卖身体和灵魂为生的人,却也离不开我们。”
男人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
只因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想离开这个女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离不开。
当和她在床上缠绵时,他是如此的快乐,简直比当神仙还要快乐,可是事后,他总是会深深地憎恶和讨厌自己。
他也曾质问过自己:我以前不是最瞧不起这些下作的女人吗?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些女人,离不开小兰的温柔。
可是不管怎样,现在他都必须要走。
于是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十块,放在了阿兰的手上,起身便欲离开。
看见手中的钞票,阿兰疑惑道:“干嘛给这么多?”按照惯例,他只需付给她三十块的。
三十块钱就可以买去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知算是廉价还是昂贵?
男人嘴唇嗫嚅了半天,终是没说什么。
在那一刻,他眼神里似乎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感,是一种离别前的伤感。
阿兰似乎察觉到了异常,追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彻底地走了?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再次紧紧地抱住他,眼睛里似乎晶莹着一丝泪花。
男人愕然地望着阿兰。这是他第一次见阿兰掉眼泪,他感到很奇怪:妓女也会掉眼泪?难道妓女也会有情?那是不是每一个嫖客在离开她之前,她都会掉眼泪呢?
阿兰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苦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每一个妓女,天生就是无情无义的婊子?”无情无义的婊子是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男人似乎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唯有沉默。
女人接着道:“就在一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有爸妈疼爱,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是一个青春懵懂的黄花大闺女。可是现在……”
男人望着她,她的眼神里满是一种虔诚的情感。
她的眼眸是那么的明亮、纯澈,没有半点杂灰。
男人的表情很震惊,被这种眼神所震服。
他应该知道每个人背后都会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而他只知道她叫阿兰,从未问过她为什么会沦落如此,为什么会当妓女?他好像认为她天生就是妓女。
女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朦胧而恍惚,似乎回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她冷冷地道:“一年前,我们村里发生了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我父母年事已高,家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五张口都要吃饭,都要活命,可家里实在是没有粮食了。后来我爹娘实在没办法,带着我去隔壁县里乞讨,可隔壁县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已滚滚而下了。
而男人也痴痴地望着她。
他毕竟还是一个人。
是人就难免会有同情和怜悯这些情感。
女人接着道:“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我听说村里有一些人到特区这边打工,都赚了不少钱,过上了好日子。于是我也想试试,便瞒着父母跟着村里的招工队踏上了去深圳的火车,可谁料……”
讲到这里,女人的情绪又有些激动。
男人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细声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女人啜泣道:“可谁料那些招工的人,根本就不是送我们去工厂的,而是把我们骗到了一处地下室,捆住我们的手脚,粘上我们的嘴巴,不给我们饭吃。如果谁想要吃饭,就得乖乖地去发廊做妓女,招揽客人。……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人在饥饿的面前,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语罢,男人陷入了沉思。
女人却突然破涕为笑,冷冷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还认为妓女是这个世界上最低贱的职业?”
男人没有回答,却问道:“那后来呢?你回家没?你的家人还好吧?”
女人也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地回道:“两个月前回去过一次。爸妈早死了。弟弟妹妹被大伯大婶收养了。村里人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还有些人说我在城里做了老男人的二奶,再也不会回去了。爸妈听到这些传言后,气得卧床不起,不久便双双撒手人寰了。”慢慢地吐出烟雾,“是我害死了他们。我已经没脸回村了。”
男人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细声安慰道:“这事不能怪你。”
女人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温柔,只是一瞬,她眼神一变,恢复了往日的妩媚和放荡,冷声道:“好了,故事已经讲完了。你可以滚蛋了。”
男人望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终是起身离开。
女人望着他的身影,眼睛里有一丝别样的情感,就在男人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她终是喊了句:“等一下。”
男人脚步一滞,回头望着她。
女人问道:“你能在走之前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吗?”
男人皱眉,道:“什么事?”
女人道:“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
男人犹豫了半晌,回道:“很抱歉!我只能告诉你,我姓程,工程的程。”
女人立马追问道:“小程程,以后可别忘了,多给我介绍点生意啊!姐还得靠你们这些城里人活下去哩!”她眼波流转。
男人无奈地轻摇摇头,回道:“我劝你们这段日子还是收敛些,听说上面会有行动。”
女人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男人道:“听一个朋友说的。”
女人望着男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着道:“一个嫖客居然叫一个妓女收敛些,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人皱了皱眉,夺门离去。
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两抹滚烫的泪珠又从她的眼角噙出。
翌日清晨,市警察局的走廊里,一个警员抱住一叠文件,急步追上前面的队长,敬礼喊道:“报告程队长!本次扫黄行动的所有准备资料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程队长点了点头。
2015年7月4日 1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