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6月9日，下了一场雪。
雪下在阴雨绵绵的下午。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沉默紧张的氛围突然被打破，走廊里人头攒动，嘈杂的话语、飞奔的脚步，偶尔传来一两声欢愉的嚎叫，把绵绵的雨声完全掩盖住了。
当然也有人怅然若失，默默不语。
蓦然，平地一声惊雷般，窗外传来盛大的欢呼。
转头便看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雪——
不知道是谁撕了书本试卷，细碎的白色纸屑化身鹅毛大雪从教学楼的窗口纷纷扬扬落下。但与冬日铺天盖地的雪截然不同，它们既不是从天穹降落人间，也没有轻盈的身姿，甚至，不是纯白——混淆了五颜六色，一如这三年所有人的青春。
无数个探出窗户的脑袋俯瞰它们，看它们飘飘飘洒洒，兜兜转转，流连人间，肆意纷飞，最后委身尘埃，很快楼底下那片被大家踩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暗灰色地面一片惨白。
当时年少的孩子们天真地以为大雪一扬，天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殊不知，如果当时晚一些告别，待得雨丝洇透碎纸，他们就会看到白色尽数消散，重叠相黏附着大地的，只有败落的灰与凄惨的黑。
……
那场雪没有下很久，很快就有老师过来制止了这场荒谬又合理的青春告别仪式。
那场雪其实下了很久，久到十二年来一直在我心上缠绵悱恻，不断扬起——坠落——
我会想回到下雪前，回到丹桂飘香、天高云淡的金秋，老师重复念叨着：“国庆假期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是黄金学习期，天不冷不热，大家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啊，等天冷了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啊……”
我会想回到下雪前，回到蝉鸣聒噪、炎热潮湿的盛夏，白天耳听窗外昆虫齐奏天晴的交响乐，傍晚就突然落了雨，温暖的金色余晖把自行车拉出长长的剪影，带着水花飞扑进小水坑，荡碎了一整个夏天。
我会想回到下雪前，回到凛冽未消、万物醒转的早春，从惊蛰开始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然后彻底脱掉臃肿的冬衣，在青青郁郁的田野上撒欢奔跑，与春风撞个满怀。
我会想回到真正的下雪前，天色奇异极了，感觉莫名晦暗，眼见却又十分明亮，而且干爽冷肃得让人心生敬畏，好似暴风雪前诡异的宁静。第二天一早拉开窗帘，果然天地银装素裹一片，心中雀跃不已，感叹着平原落雪尚且如此美丽，却不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究竟是何等的人间瑰丽？
……
我想，那雪啊，不停地下啊、下啊，落满了整个青春年华，落满成年后每一个心间的裂隙，落满我问上天偷来的此世浮生几十年，想必也会落满很久很久之后荒芜无人问的寂寞碑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