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听说给她说的对象是刘初,说啥也不愿意。凤儿上学时最不喜欢刘初,他老是给凤儿起外号。
她娘傻她最怕别人说她是神经病的闺女,偏偏刘初就那样喊她小傻子。
不能同意这门亲事!凤儿一百个不同意。
凤儿的爹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媒情事还能由你说了算,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以为你是天仙哩?人家不嫌弃咱家咱就算烧高香了。
凤儿拿起镜子照了照自个儿的脸,凤儿觉得她没有她娘长得好看,娘的皮肤又白又净,脸上没雀没麻(方言蒙脸沙),哪像她,脸蛋又黑又皴,红得像深秋里被霜打的红高粱。凤儿的脸颊上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梨涡不是长在嘴巴两侧而是长在了颧骨上,特别是凤儿哭的时候那梨涡里会存泪水。人家长梨涡都好看,凤儿的梨涡长得不是地方,凤儿不满意自己的长相。要是长得跟娘一个样,凤儿就挑着寻女婿。
找对象凤儿不敢挑三拣四,不挑三拣四也不能找刘初那样的坏小子。爹说,刘初会手艺,能磨豆腐,嫁过去有活面钱花,不像在家里一个钱能掰成两半使。凤儿的爹不想让孩子再过苦日子。她爹连说带哄又加上媒人苦言相劝凤儿也算答应了这门亲事,前提是刘初那边得给她送十身衣服外加手表、皮箱、大彩电。刘初说,衣服、手表、皮箱都能给,只是大彩电不是咱庄稼人看的,大彩电多费电,他的邻居二蛋给她媳妇送个大彩电,光电费一天都得好几块,够一家人家啃馒头吃的,后来二蛋的老岳母干脆把大彩电给锁在了电视柜里。
凤儿一听说刘初不给买彩电,气不打一处来,你爱买不买,不买就得送钱,送钱不能少于两千块,凤儿爱财和她娘一个德行。
刘初觉得憋屈,寻这样的媳妇还要这么多彩礼,有点不值。刘初打心眼里也不想寻凤儿这样家庭的女孩子,可是家里穷,好的媳妇又寻不来,只好寻个和他的家庭不差上下的,乡下寻媳妇哪个不是凑合着过,寻个媳妇只要能生儿育女,没那么多讲究。
刘初父母虽然健在,只是因为孩子多,也顾不上凤儿是不是精神病的女儿。只要能干活,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算了。刘初的父母给刘初找对象也是低到了骨子里。
刘初始终没有拗过凤儿,经媒人说合给凤儿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十四英寸的。一个傻子的闺女,还给押个电视机,凤儿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风云人物。
娶凤儿的时候刘初父母又花了一部分钱,加上彩礼钱,家里的生活已是捉襟见肘,刘初家欠了很多外债。凤儿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吵着闹着要分家。刘初娘说,分家中,不过彩礼钱也得分给你一半。家里又不是你弟兄一个,下面的弟弟都像你要彩礼,父母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哩?
凤儿不听,说是一分钱的外债也不能给家里还。凤儿在婆家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一年后,凤儿给刘初生了个丫头。刘初娘底气更足了,说啥也得让凤儿和刘初给家里扛一部分外债,要不然这豆腐坊就不能让刘初干。
因为豆腐坊凤儿每天都会和婆婆发生一场唇枪舌战。吵架成了家常便饭,凤儿说,再说让她还外债她就死给婆婆看,吃早饭的时候凤儿又和婆婆拌嘴。嫁给刘初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滥包。
刘初说:“吃着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让你还点外债亏啥?”
“我就亏,娶不起媳妇别娶。娶了媳妇让媳妇还债,没有这样的事。”凤儿脖子里青筋暴老高。
“嫁到这个家,就得还外债。”刘初摔了筷子扛起锄头出门去锄地。
凤儿觉得没法活了,生了孩子本来就生活艰难,再让还债,靠这个豆腐坊啥时候能还完外债?娘家娘家穷,婆家婆家没有,要是自己的亲娘不是精神病,自己怎会嫁给刘初。凤儿想起自己苦难的身世觉得活着是这么没有意思,悲悲切切哭了一阵子,谁也不想,谁也不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凤儿心一横拿起窗棂旁边的药瓶子像喝水一样倒进了自己肚里,从此一了百了。
刚刚一顿饭的工夫,凤儿就喝了农药。那时候凤儿的婆婆为了避气躲出去给邻居家送豆腐,回到家的时候凤儿的嘴里都是白沫子。凤儿的婆婆看着倒在地上的凤儿吓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个傻凤儿啊!
可怜的凤儿扭动自己变态的躯体,一丝游魂随风飘荡去找她唯一疼爱她的奶奶去了。凤儿没有来得及抢救,凤儿的命就像一介草木,一粒尘埃,终究还给了那片黄土地。
凤儿苦了一辈子,想过好日子想了一辈子,到头来落了这样的下场。二十四年,对凤儿来说有点太短暂。
夕阳照着她长满枯草的坟茔,她没能看到她长大的女儿。她的女儿大概有三十多岁了吧,命运可能比凤儿要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