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发呆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家里人的电话,问我假期回不回家。我正想像往常一样回答“不回家”时,电话那头突然说:“你兰月姐姐死了。”
我以为是听错了。
“谁死了?”
“兰月。”
......
“怎么死的。”
“跳河了。你要不要回来一趟?”
......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你回不回来?”
“再说吧,我看看有没有票。”
挂了电话之后,我躺在床上怔愣了很久,兰月死了?我打开微信,找到她的聊天框,我们俩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八月十三日。我又点开她的朋友圈,一如往常地空荡荡。同一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俩关系很好,至少以前很好,她比我大五岁,是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的,七岁时我跟着父母去了外地,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我小时候经常喊她的全名,她说我没大没小,让我喊她姐姐,我不肯,她就给我买了两根冰棍。之后每天,她的身后就多了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屁颠屁颠地跟着她。
我退回聊天框,仍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微信头像。我皱眉按下语音通话的按钮。一遍又一遍,没人接。脑海中“兰月死了”这四个字一直挥之不去,我还是不信,好端端地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我给我爸发信息。
“村子里死人了?”
“你奶奶刚给你打电话。”
“谁死了?”
“你有强叔的女儿,兰月,你跟人家关系还挺好的那个。”
......
我一八年从外地回到家乡念书,中考那个暑假正好是我跟兰月重逢的第一年,平时我拿土话喊她阿兰姐姐,她念的是我们县最好的高中。
我看着对话框那一通又一通的未接语音电话,开了通讯录,拨通她的名字,提示关机。
顿时,我好像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像我中考那个暑假,大概是六月下旬的某一天,接到家里人电话,说今晚不回家了,让我好好看着弟弟。当时的我没有多想。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们一行人一脸阴沉地回家,我看见跟在爸爸身后的侄子,悄悄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兰月被一个男的打了”。我很奇怪,被打了打回去不就行了?为什么一群人黑着脸走来走去。后来我才清楚,兰月被人强奸了,毫无防备,也无法防备。
我嚎啕大哭,哭到我爸心烦,开始揍我。我爬上楼找到手机,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给兰月打电话,都是关机,微信电话也没人理会。十三岁的我面对现实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在地上大哭。
兰月得了抑郁症,没去上大学,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外地打工。
那年暑假我中考,她高考。我成功考入了向她承诺过很多次的县里最好的重点高中,而她没能去到和我说过很多次的大城市的学校。
我写这篇文章的意义是什么?是我无法接受她的死还是我想向大家昭告她的死呢?
今年暑假,八月份,我又看见了兰月。她回来了,因为她母亲死了,也因为她断了一条腿。
我是在丧席上看见她的,埋着头不停地洗碗、擦地、擦灵碑,我喊她“阿兰姐姐”,她惊奇地回头,似乎是没认出我,因为我剪了短头发。
“你是哪个?我都不认识了。”
我看着她,“我是叶叶啊!”
叶叶是我的小名,家里人都这样喊我,她也不例外。
听到我的名字她都不敢信一样,跛着腿走过来微笑地抱住我,我看着她的腿问:“你的腿怎么掰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我:“在外面打工,卸货的时候摔的。”
二十二岁的她和十七岁的我,就这样坐在月光下说话。席上时不时几个喝醉的男人走过来调笑。
“兰月还没结婚吧,早点找一个嫁了,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好嫁嘞。”
“本来以前出了那样的事,大家心里就都难受,早点嫁了也算是放了个心了。”
记忆中的兰月姐姐,努力勤奋、敢说敢做、温柔坚韧,是我幼时的榜样,而在那一刻,她却像一只落了水的鸭子,灰溜溜地低着头尴尬地笑。我爆了句粗口,“关你屁事。”
我知道,村子里的人看不起她,就像以前坐在宽敞屋子里读书的人看不起在农田里劳作的人一样。十几年,村子里的房子修得越来越高,而人却好像活得越来越矮,有时候甚至抬不起头说话。
“你现在念的哪个大学?”
“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大学,以前哭着说要为了你考警校当警察,也没做到。”
她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木讷。
“我羡慕你,你以后要好好的,好好念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没有接话,只能默默点头。
丧席结束后,我扶喝醉的家里人回去,兰月说什么都要把爷爷送她的那一袋蜂蜜送还到我家,于是我们仨就慢慢向前走着。
兰月家和我家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斜坡,很高,汽车上去都要费点劲,她那跛了的腿很困难,我给弟弟打电话来接,随后伸手要去扶她,她说不用,“你扶一个人都费劲,我就不拖累你了。”
我愣住了。
四年不长不短,却改变了两个人,改写了命运。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个人,那一刻在斜坡上,时间的洪流却像一道跨不过去的隔阂,横在我们俩之间。到家后,她放下蜂蜜,悄悄塞给我三百块钱,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身跛着腿走了。她走回去的那块斜坡像是一个灾难,一道破不了的坎,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来。
人之间是无法真正共情的,文字也不能做到传递真正的感受,我的心里梗着一块木头,没有流出来的泪水都变成了键盘的声响。
兰月死了,死的很突然,无论是对现在的我还是对以前的我,无论是对我的十三岁还是我的十七岁,这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噩耗。唯一不同的是,十三岁的我懂得嚎啕大哭,而十七岁的我却欲哭无泪。
写于2023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