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亲(19)

2009年12月30日

        我决定暂时空置本节文字,时间跨度大约是1980年11月至1981年2月。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详细叙述大表姐一波三折的婚恋经历,毕竟这是有着最完满结局的一个曲折故事。我现在唯一能够确定这个故事与本文有关的是大表姐当年的心境使我吃了不少苦头,当姨爹终于同意她的婚事后,我也跟着太阳出来喜洋洋。这个结局给予我的影响是,让我能够近距离去体会表姐夫一家的宽厚仁慈——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所能够表现出的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但插入这段叙述我还需要仔细回忆一些细节,甚至需要从我被送到皂角乡下念书以前说起。而整个过程更多的来源将是健在长辈们的一些叙述,尤其是我的母亲的叙述,她曾经保存了她和表姐最原始的通信记录。然而,我目前的记忆存在一些空白,尤其是在确切时间上或许存在偏差,对于导致大姨爹对表姐婚事的观念发生由坚决反对到完全赞同的逆转,在我看来仅仅是一个偶然,而这恰好导致了整个过程具有戏剧性。我想,倘若单独写成一个故事是否会更好,但我知道,在现实中,这样的故事却太普通了,只不过情节相似,结局不同罢了。

        本节我会在不久后完成,以保持全文的基本连贯。

        (此处暂时省略四千字)

        “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1980年的冬天,我并不知道英国诗人雪莱和他的这句激动人心的诗句,即使读到,也不能够领悟。

        曾经固执的大姨爹终于同意了表姐的婚事,我相信亲友们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表姐,心里应该是阳光灿烂。

        当我放寒假回到太和小镇和妈妈弟弟度过又一个春节之后,我再次依依不舍地告别他们回到姨妈身边念书。

        春天来了。

        1981年的春天,它不仅是季节,还是一种心情。

        红光三队的晒坝上依然不定期放映着露天电影,公社放映员赵成万依然乐此不疲地操纵着那台咯吱咯吱的老式放映机,公社广播站的播音员周中华依然用经年不改的腔调重复着“皂角公社广播要打烂”(“广播放大站”被我听成“广播要打烂”)的开场白,年轻漂亮的邮递员袁继兰依然充当着兼职电影售票员,三分五分的票价依然让乡亲们局促,而我依然会在晚饭后早早地端了凳子坐在银幕的下面,欣赏,哦不,应该是懵懂地观看那些活动的影像——《早春二月》、《冲破黎明前的黑暗》、《黑三角》、《一江春水向东流》……

        和那些依稀的影像一起封存在记忆里的是同学给我送来熬汤喝的小鱼虾,当然不是白送的,他们想看我的小人书,更希望我在放电影的时候偷偷打开学校的后门让他们从崖后进来,这样可以节约三分钱。我像贼一样偷偷摸摸给他们开门,紧张而刺激。

        1981年的春天,暖风吹来的时候,我能够听到远处涪江上往来轮船悠长的汽笛,遐想着周六的下午能够跟着大表姐或者是学校的佘红玉老师进城打牙祭;我尽情想象那曾经让我驻足流连的陆家湾砖瓦窑冒着的青烟和那些匠人用一张弓一样的东西把泥土做成四四方方的砖、用木桶一样的东西做瓦的场景,甚至能够隐约嗅到远远飘来的泥土被烧焦的味道。

        从前好些时候我是跟着佘老师去城里,她的丈夫在城里的师范学校教书,十一年后,我来到师范学校任教,和她的丈夫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二十年后我竟然和佘老师在师范附小成为了同事,在她眼里,我应该永远是那个牵着她的手随她进城的孩子。

        更多的时候,我是跟着大表姐进城,要么去曹婆婆那里,要么则随她一起去未来的表姐夫家。当1980年冬天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改变了大姨爹对大表姐恋爱的顽固反对态度后,春天真的不远了。那段时间我从一个古板的家庭中感受到一丝生机,表姐的爱情像春草一样疯长。虽然我不大明白,但我能够感觉到未来的表姐夫一家对我的友好,尤其是被我称作吴妈而后来被大姨爹强令改称姻伯的表姐未来的婆婆,那份劳动妇女的宽厚与豁达,仁慈与善良让我至今难忘。恋爱解禁后的大表姐明显和善了许多,跟了她进城然后就呆在吴家成为我的选择,周六的晚上跟着两人上街是莫大的幸福,有太多的零食让我大饱口福。他们喜欢看电影,也乐意带了我去,可买的票总是后面位置,我压根就看不清楚银幕上晃动的影像,但这不妨碍我用耳朵欣赏,我依稀记得《绝唱》和《叶塞尼亚》,直到后来念大学时,我才真正看清楚电影的内容,那也仅仅是为了心底的怀旧。

        这个春天带给我的并不完全是快乐的记忆,当有一天我们忽然被告知徐天美老师将离开学校到贵州六枝她丈夫那儿去教书时,我感到难过。那时候,我们不懂祝福,只是尽情宣泄着对像妈妈一样的徐天美老师离开的不舍与依恋。学校领导很感动,或许更多的是感到为难,破例让全班孩子有组织地把徐老师送到陆家湾的江边,目送她登船。我至今无法忘却当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定格在记忆中的画面:泪人儿一样的老师,后面上一群泪人儿一样的孩子。接替徐天美老师的是她的姐姐徐天琼老师,她带给我一方手绢,说是临走时徐天美老师送的,我一直珍藏着,直到在大学毕业离校时的混乱中意外遗失,这让我伤感过很久。

        徐天美老师走后,毕竟是孩子的缘故,我们很快适应了大徐老师,特别是她每个星期五下午都要给我们读故事,那些故事曲折而离奇,我至今能够记得清楚她给我们讲的《天下第一关》和《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离开皂角的徐天美老师似乎渐渐从童年的脑海中淡去,直到十多年后再遇到她时,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沧桑。去到丈夫身边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料中的幸福,后来她与丈夫离了婚,独自回到合川,而她的孩子我当年的玩伴已经成人,女儿参加工作了,儿子却失去了自由。即便如此,我依然能够看到她的坚强,以及坚强背后的美丽。

        这个春天结束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一场大的洪水将不期而至。我在脑海里留下了对洪水的记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大自然的威力。

        1981年的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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