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诉说这样的一件事情,明明是改良进步的好想法,怎么就带来了覆灭性的灾祸呢?
那是猪崽改良后的第二个春天,有一天,我做了很奇怪的一个梦。
梦里,落日余晖映红了天边,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麦苗,我走在银带一样的乡间小路上,身后慢悠悠地跟上来一个坐在板车上的老大娘,一边喊着我的小名,一边呜呜咽咽地跟我说话。
那老大娘约摸着六十开外模样,身材异常伟岸,后背微驮却极其宽广,浑身上下罩着一袭墨黑到发亮的长袍。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就走上前去,却发现她是背着夕阳的,一方黑色丝巾把硕大圆整的头部围得严严实实,除了脸部好像一个黑黢黢的先民的幽深山洞之外,其它一概看不清楚。
我问她为何哭泣,她却只是喊我小名,依旧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我觉得她哭得烦烦的,又怕是邪魔外祟,忍不住大声质问她,不知怎么,却被尿憋醒了!胡乱披上衣裳,到院子里舒服地撒泡尿,我发现院子里的大黑母猪正躺在圈里奶猪娃。
这大黑母猪来我家好些年了,光是猪崽子不知生了多少,既听话又懂事,唯一的不足就是脾气会大一点。
我记得,每到卖猪崽的时候,那母猪必定是要撕心裂肺一番的。
爹爹只好插好猪圈铁门,将母子分开,那大黑疯了一样地在圈里晃荡,长长的猪吻伸进仅供猪崽出入的小门,“吭哧吭哧”如打铁一般,将大铁门拱得上下翻飞,把垒圈墙的红砖都震得粉末四溅,好似血瀑布一样往下流。
我打小儿心善,心里替那大黑担心起来,那铁门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小门上方的铁条仅有一两公分厚,大黑在猪鼻子再怎么粗糙坚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疼痛啊!
可是,我们又不能不卖猪崽,要不然,如何生存下去呢?
大黑拱得急的时候,爹爹就拿着拇指粗的竹竿儿狠狠地往她后背上抽几下。大黑痛苦地抽搐着身子,害怕得退后几步,嘴里发出伤心、痛苦又掺杂着无奈的闷吼。
我便快步走过去,对着大黑说:“大黑,我知道你心疼,我也挺疼得慌的,可是……”说着,我竟不知为何哽咽了,眼里也忍不住流出了泪花儿,见外面人多,只是低着头,装作看猪的样子。
大黑好似听懂一般,慢慢垂下头来,呆呆地立住了。
我闪到一边儿去,大黑又回到猪圈门这里,却不用鼻子去拱,只是呆呆地往院子里望,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劝捉猪的人们尽量轻柔些,别让大黑那般难过,大家都不忍心伤了一个孩子,就听从了。如此一来,小猪被捉的时候,只是尖叫两嗓子,就被别人快速地捉了去。
每次小猪尖叫的时候,大黑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抖一抖,我知道她默默承受了太多,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做猪,早晚都得挨上一刀!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然而,就在还剩两头小猪的时候,大黑如一颗炸弹那样被完全引爆了。
2
要那两头小猪的,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儿,叫驴蛋儿,整天游手好闲,且喜欢养那又凶又恶的大黄毛儿狗,有事没事儿地都让那狗跟在屁股后面。
这大黄毛狗儿不知是怎么配出来的,比那柴狗子大好多,也凶好多,村里的那些土狗都不是它的对手,又借了主人的威风,愈加蛮横起来,走起路来,屁股一晃一晃,能浪到天上去。
村里人都不喜欢这人,觉得他胡搅蛮缠,惹是生非,明里见他敬而远之,走过去,背后里都骂他出门掉粪坑里头。我们小孩子更是不敢向前,一来怕他,二来更怕他后面那龇牙咧嘴的恶犬。
那天,驴蛋儿和他媳妇儿一人抱了一头小猪,小猪早就称过分量,驴蛋儿还是一味地在那里死缠乱打地讨价还价。
小猪儿在他们手上被捉得久了,很是不听话,一味“哼哼唧唧”地叫唤不停,惹得大黑也闷闷地哀嚎。
爹娘烦得不得了,恨不能一脚踹他出去,但又碍于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上过不去,所以只好忍着,不耐烦地说道:“驴蛋儿,就这两头小猪了,你爱要不要,要的话就直接给钱,不要的话,俺们直接留着。哪里有闲工夫跟你在这里屙这黏黏蛋呢?”
有的没有要到小猪的人,也在那里起哄道:“驴蛋儿,你们不要,就给俺们吧!多好的猪崽子啊!”
驴蛋儿倒是会见风使舵,觉着再纠缠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又恐怕别人把手里的猪崽讨了去,又觉得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从裤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啪”一下拍在娘手上。
娘数了数,本想让个零头,却发现驴蛋儿已经将零头自动抹掉了,倒省了事儿,也不揭穿他,赶紧让他走了。
大黑一看仅剩的两头小猪也要离自己而去,又撕心裂肺地嚎起来。
我一边安慰大黑,一边催促着驴蛋儿快走。
那驴蛋儿夫妇当真是属驴的,倔得很,自然不听我说的那些话。捉着小猪要走的时候,驴蛋儿嫌小猪乱蹿,还故意狠狠地踢了小猪一下,小猪便没命地嚎起来。
都是一奶同胞,另外一头小猪,见自家姊妹兄弟嚎起来,物伤其类,也没命地嚎起来。
两只小猪一唱一和地干嚎,可谓是响彻云霄,感天动地。
窝里的大黑毕竟是亲身生母,怎能不动心?一股脑儿地奔到猪圈铁门那里,不住地用猪鼻子往上拱,“哐啷哐啷”地一声响过一声,最后竟然到了地动山摇的境况。
那驴蛋儿是真坏啊,越是见大黑伤心欲绝,惨痛欲裂,心里越是高兴,不断地用脚踢小猪崽子。
娘看不过去,上去说了他两句,他反倒振振有词,“这猪崽都是我的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再说了,不就是一头母猪么?它懂什么啊!”
娘见他是这样的人,愤愤地冲他摆摆手,赶紧让他们去了。
驴蛋儿慢慢悠悠地拎着小猪出门。
那小猪见马上要离开家了,愈发挣扎得厉害,后腿狠命地蹬在驴蛋儿波棱盖上,直蹬得驴蛋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那小猪也因此差一点就挣开了驴蛋儿的双手。
驴蛋儿被气得尖叫起来,狠狠一脚踢在小猪身上,小猪吃痛,又使劲吼起来。小猪越吼,驴蛋儿越踢;驴蛋儿越踢,小猪越吼,哥几个算是对上了,真到了“吼吼踢踢无穷尽也”的地步。
圈里的大黑护崽心切,急得直用身子撞墙,墙上的水泥灰簌簌落下,犹如雪花纷飞一般。
驴蛋儿真是让人生气,还不嫌事儿大,临出我家大门,故意朝着猪圈里的大黑晃荡着猪崽,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有本事出来救它们啊,你这头笨猪!”
狗仗人势,那恶犬竟然也随了主人,冲着猪圈“汪汪”喊了几声,声音里满是挑衅和恶毒的韵味。
大黑真是被逼得急了,浑身剧烈起伏着,好似马上要炸裂一般。
我忙过去安慰她,“黑儿,黑儿……趴下……趴下……”
可是大黑不再听我吆喝,她身子弓着,慢慢往后退,紧接着蓄足全身力气,蹿上整块长石做成的猪食槽子,并以此垫脚,跳将起来。
那姿势真是曼妙极了,只见大黑将前腿收缩向后,贴了身子,后腿紧绷,旱地拔葱般“嗖”地向上跃起,如同一颗火箭弹一样从猪圈里飞了出来。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大黑是住在院子东北角的那个正规猪圈里。猪圈的东墙旁,爹娘为了喂猪方便,又砌了多半米高的矮墙,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曾想过一头上百斤的肥猪会从这里一跃而过。
跳落到院子里以后,她如同一枝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地向狗蛋儿追去。
狗蛋儿夫妇出了大门,刚拐弯到了胡同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不曾想后面竟然过来一头猪,直直地就冲他们跑过来,吓得他们赶紧往前跑,也真是钻到钱眼里的人,手里还不忘拎着小猪。
驴蛋儿媳妇儿极胖,浑身颤巍巍的,好似一个肉球,哪曾跑出半步,就被大黑硬生生地拱翻在地,皮球一样滴溜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手里的小猪早就松开了。
那小猪机灵得很,赶忙得空儿跑了,躲到母猪身后。
驴蛋儿精瘦,好似鹭鸶,一双腿上统共削不下二两肉,跑得到快些,也没有跑出三四步,就被大黑一下赶上,狠狠地拱了个四脚朝天。
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这驴蛋儿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是抓着小猪不松手。
大黑不疾不徐地跳到他身上,一阵乱踩,踩了他个七荤八素,方才逼得他放了那小猪。
那大黄狗儿倒是护主,“汪汪”狂吼,张开嘴,拼命去咬大黑的脖子,可是猪脖子又粗又壮,别说咬透了,就是咬都咬不上,只是一味地在那里干着急。
就这样,两头小猪有惊无险地又回到了大黑身边,母子三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一个个紧紧挨着,好似一刻也不能分开。
此时,驴蛋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觉得自己吃了亏,一边拿了棍子要过来打猪,一边教唆着大黄狗过去咬大黑。
大黑在那里一动不动,棍子打在身上也不躲,只是一味地护着两头小猪。小猪们却吓坏了,只是躲在母猪肚皮底下藏着,怎么也不肯出来。
那大黄狗过来咬大黑,大黑一扭头就把它顶飞了,根本近身不得。这大黄狗随了主人,也是那“脑袋一拍,脚底下流坏水”的家伙,便动了歪心思,用爪子去掏大黑肚子下面的小猪。
这下,大黑真是急眼了,脊背绷得好似圆月满弓,看准时机,如大铁锤一般,一头撞在黄狗身上,将恶犬顶飞了有好几米远。
那恶犬“嗷吼”一声惨叫,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它还想爬起来,继续对着小猪进行攻击。
可是大黑已然杀红了眼,压根儿就没给它机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嘴叼住了黄狗脊背,左右一晃,那黄狗便如拨浪鼓一样,来回摇摆地飞在空中。
等到爹娘过来制止的时候,大黑才放松下来,一扭头,飞快地将黄狗扔到数米之外。
那黄狗如一滩烂泥一样跌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驴蛋儿哪里还见影儿,早一溜烟儿地跑了。
大黑儿若无其事地带着那两头小猪,母慈子孝地回到院子里。
这时候,我发现地上有了两行断断续续的血迹,细看大黑肚皮那里,尤其是那两排粉嫩而红润的乳头,血珠子如红彤彤的珊瑚豆一样渗了出来。
原来,大黑跑出来的时候,跳跃得并不完美,肚皮上被矮墙上的水泥蹭破了好长的道子,只是她因为爱子心切,自然顾不上这些。
猪到底皮实,也不用上药,没过几天就自然愈合了。
3
大黑是我家养过的最后一头母猪,也是我见过的最后一头纯种柴猪,更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通人性的猪,最伟大的猪。
爹爹说,大黑是全天下最好的母猪,下的崽子健壮皮实,成活率特别高。
爹爹说,其它母猪下崽的时候,大多是需要主人照应的,比如猪窝里垫麦秸啊,剪小猪脐带啊,擦小猪身子啊,把小猪放到母猪身子喂奶啊,看着母猪别踩了猪崽啊……可这些,对于大黑而言,统统都是不需要的。
爹爹说,快到生崽子的时候,大黑就会冲着他示意,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似对他说,该给我准备垫麦秸坐窝儿了。他便用树杈做成的木叉子挑了麦秸放到窝里。大黑用嘴叼了,在身子底下铺了个麦秸蒲团,既漂亮,又厚实,若是够了,她会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若是不够,就会撅起嘴来,示意他再去弄一些。
爹爹还说,大黑其实就是一个村里的妇人,只是生成了猪相,不会说话而已,
大黑躺下之后,爹爹从饭屋里接了电线,电线长长的、细细的,穿过整个院子,搭在猪圈的横梁上,尽头接了钨丝灯。
点亮灯后,爹爹会待在猪圈旁,静静地看一看。我也学着爹爹的样子,在那里好奇地看一会儿。
大黑很懂事地抬抬头,看我们一眼,努着鼻子对我爹说:“赶紧回屋吧,我自己能行”;又努着鼻子对我说,“你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赶紧走吧!”
爹爹点点头,转身回了屋。
我还想赖着看一会儿,大黑“哼哼唧唧”个不停,爹爹便喊我回了屋,大黑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养过的母猪里,唯有大黑夜里生产的时候,爹爹是不用盯夜的。等到第二天,地上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出生产的痕迹,那一窝小猪准会一个个干净漂亮地趴在大黑肚子上美滋滋地吃奶。
爹爹说,是大黑把小猪身上的黏液清理干净的,是大黑把小猪肚皮上的脐带咬断的,那胎盘排除体外以后,也是被她又吞下去的,只不过她做得很隐秘,躲在角落里完成了自体营养的回收。
爹爹说,他从来没有养过这么好的母猪,完全不需要人照顾,有时看她竟不像猪,真真的好像一个人一样。
可是,自从配了那改良猪之后,大黑的命运就开始了盛极而衰的转折。
事情是这样子的,从老杨大爷那里配完猪以后,过了小半年,大黑就要临盆了,这是改良猪和柴猪的第一代结合体,直直下了十来口小猪。
依然不需要人们照顾,大黑把小猪们一个个地安排得妥妥当当,猪圈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小猪们浑身光滑溜溜,胎毛银光闪闪,简直漂亮极了。不仅如此,这小猪长得还非常快,大约一个多月,那身形大的,就要比同时期的柴猪崽子要大一倍、重一倍还多,乐得爹娘喜滋滋的,并借此卖了好多钱。
隔了半年,大黑又被配了第二窝,爹娘满心欢喜着能够凭借着这种优质猪崽子赚个盆满钵满。
谁曾想,后面发生的事情,把他们的如意算盘摔了个粉碎。
下第二窝的时候,大黑也是夜里临产,爹爹照着之前的经验,觉得大黑并不需要照顾,只是给她弄好垫窝的麦秸和梁上的钨丝灯,就回屋歇息去了。
可是,这一晚注定是不安宁的。
爹爹冥冥中觉得有些异样,回屋以后,并不敢睡得太深,而是简单盖了被子,和衣而卧。
约是夜里十二点钟左右,大黑不时地发出“哼……哼……”的一声长过一声的呻吟,爹爹觉得那是大黑喊他去帮忙,一骨碌从床上起身,飞快地趿拉上布鞋出去,一气儿奔到猪圈旁。
果不其然,一头小猪正卡在产道那里,上下动弹不得。
爹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着大黑把小猪拽出来。
大黑极懂事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偶尔抬抬头对着爹爹,好像是让爹爹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她的乳房上。
爹爹岂能不懂,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这头小猪确实很好,挺大个儿的,一看就是能长成大肥猪的好胚子,可是因为在产道里呆了太久,早已气绝而亡,浑身如烂泥一样瘫软在爹爹手里。
大黑呆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不知怎么泛起了泪花,“额……额……”地长吁短叹一阵,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
爹爹再也不肯,也不敢走开,那天的猪崽一个个特别大,每生一次小猪,大黑都要使出十分的力气,快要累虚脱了。
爹爹突然发现大黑瘦了很多,那原本丰满圆润的翘臀竟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凸出的盆骨,不由得心疼起来,继而寻思道,肯定是肚里的小猪个头太大,数量又多,过度吸收了母体的营养。
那天晚上,大黑依然下了十几头小猪,可是竟有三四头的死胎。
那死胎中,也有那象,爹爹对此事很是忌讳,只是在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对我偶尔提起,形容起来不过是片言只语。
这种恶劣形势下,我自然不会细问,但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小象,而是畸形怪胎!
可是,大黑一贯好好的,产仔经验又丰富,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死胎怪胎呢?
我真是想不清楚。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不再恶化的话,我想,我家,我们村,我们镇都是会继续养猪的。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之后,那母猪的崽子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到了第三窝的时候,大黑下了猪崽,十几头里竟然有一半的死胎,死胎里有了更多的小象一样的怪胎,仔细算下来,最终活过满月的仅有三四头。
并非只是大黑,大黑所在的猪圈后面的那头母猪,我叫她大白的,情况更是糟糕,生产的时候有了更多的死胎怪胎,最好的一次活下来两三头小猪,而其他时候,竟然全军覆没,一个也不曾留住。
原先,爹爹还以为是大黑年龄偏大,已过了生育巅峰,导致产仔质量下降。
可是看到大白也是如此,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又转悠着去了别的村子,爹爹发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现状,这种情况发生在相邻的每一个村子里,绝非个例,甚至有的村民觉得这是因为人们乱了伦理,导致上天动怒而降下了灾祸。
爹爹知道这并非大黑和大白的原因,但是对此却一筹莫展,不断地唉声叹气,唯有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
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即使日子过得再艰难,也要笑着生活下去。
爹爹养了十几年猪,懂得否极泰来的道理,依然对好年景抱有幻想,可境况非但没有改观,甚至越来越坏,最后,爹爹实在撑不住了,决定放弃继续养那母猪。
爹爹做这个决定异常艰难,但是如果不这样,非但赚不着钱,光是搭在母猪身上的饲料费就要狠狠赔上一笔。光赔不赚,一家老小又如何讨生活呢?
最先走的是大白,这大白养的时间并不多,照顾起来也很麻烦,所以,爹爹对她并不在意,草草地把她卖掉了。
对于大黑,爹爹是非常有感情的,还想等一等,还想再看一看,可是大黑也免不了同样的命运,以后生产的小猪们,竟然一头也没有活下来。
我知道,大黑终究是留不住了,剩下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黑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依旧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这次,梦里头那个裹着一袭黑袍的壮硕老大娘终于对我笑了,那笑容很是和蔼慈祥,口中不断喊着我的小名,“鱼儿,鱼儿……过来,过来……额……”。
我欢快地应着,不知不觉地朝她走过去,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仿佛早就认识的一样。
走近,我终于看清了那黑纱包裹下的面庞。
那脸又大又圆,好似面盆,脸色黑不溜秋地好似铁锅底儿,两腮甚是肥硕且下坠,一气儿能耷拉到嘴边,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漂亮,忽闪忽闪地好似会说话一样。
我问她:“老大娘,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她不说话,嘴角邪魅地往上一挑,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我怔怔地看着她,那嘴角往外凸起的厉害,一笑,竟然露出了足足有三公分那样长的圆锥似的长牙。
然而,这也只是让我觉得有些诡异,却不曾害怕,总觉得跟她在哪里见过,如同故人一样。
她见我怔怔地,仿佛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赶紧拿袖子遮住了嘴,“呵……呵……”地发出粗犷雄浑的笑声,虽然被袖子遮住,但是我能透过那薄薄的黑纱,清楚地看到她那异常粗壮的手臂。
我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坐在板车上,一溜烟儿跑掉了……
早晨起来,我急匆匆地去上学,等到中午回家吃饭,发现猪圈里空空如也。
我没有去问爹爹,可是,我知道那大黑终究在我的生命中逝去,且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大黑最终的命运是什么,但是透过梦里的笑,我知道,面对死亡,唯有猪们是笑着走的,这或多或少给了我一些心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