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第一缕阳光还扭扭捏捏不肯露面时,早起的公鸡已经此起彼伏地喔喔叫了起来。小山村睡醒了,一阵细碎窸窣的动静后,黑乎乎的烟囱缓缓冒出了袅袅的白。
“起床了起床了!”奶奶操着一口麻利的壮话,“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
我翻身坐起,闻到厨房里香喷喷的红薯芋头味道,肚子不禁咕噜噜叫起来。“大早上煮了红薯?”
“对,待会儿有人来收万寿果,给大家吃吃。”
万寿果,在其地方叫拐枣,灰褐色,弯拐如老人屈曲的手指,顶端是绿豆大小的种子。除非熟透了掉下来,再让太阳蒸一蒸秋霜冻一冻,不然能涩得整条舌头都麻了。鸟儿不爱吃,小孩也嫌弃。实在没什么可吃,或是无聊了,捡一两枝干瘦的咂摸咂摸,或是放在火边烤一烤,或许能品出一些甘甜。所以,山村里的老人们,一般都用来泡酒。据说有什么对身体好的功效。
小孩子是不懂得功效的,只晓得摘万寿果是件极开心的事。吃过早饭,叔叔来了,婶婶来了,带着镰刀,带着长杆,还有一卷小绳子。
我家万寿树有三层楼那么高,就种在大路边上,背靠磨坊,面朝东边,与群山遥相呼应。伸出去的枝桠跟书上的黄山迎客松很像,迎来往送,路过的人总忍不住瞧上一眼。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暖的。梯子架在粗粗的皲裂的树干上,长长的杆子头部紧紧绑了一把镰刀。叔叔就这么握着长杆,勾住万寿果,一拉一拽,“噼里啪啦”,万寿果连枝带叶掉在地上,砸在磨坊瓦片上。婶婶奶奶忙把掉落的万寿果收集起来,堆成堆,再耐心择去叶子细枝,一把一把地捆起来放在一边。我欢呼着,跳跃着,一会儿指挥叔叔勾哪里,一会儿捡果子,一会儿掰一点点放嘴里,然后“呸呸”吐出来……忙得不亦乐乎。
中途歇息时,奶奶端出早上煮的红薯芋头,再泡上一壶山里采的茶,边吃边聊,开心处就哈哈大笑,不如意处就怒骂调侃,一时热闹极了。
秋老虎秋老虎,秋日的阳光赛老虎。脸晒得发烫时,收万寿果的人来了,提着秤拿着筐,踩着一辆三轮车晃晃悠悠地来了。过秤、数钱、装货,没一会儿,“叮铃铃”的声音慢慢远去,繁茂累累的万寿树只剩下残枝断叶,树下也一片安静了。
等候一场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万寿树就这么安然睡去,等候明年春雨时再抽出嫩芽开满细碎的小花来。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山村陆陆续续盖起了小洋楼,磨房前的那个万寿树也被砍掉,种上了芒果树和黄皮树。只是,芒果再甜,车水马龙的梦里,依然是甘涩如老人手指般的万寿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