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章

        一颗发烫的太阳灼烤着苍翠的原野，发热的季风吹遍了平原丘陵和山峦。大自然的景象年年相似，人间又将是一番欢喜交替。关中地区今年的夏天虽然比往年炎热一些，但和往年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在关中地区，夏天总是那么酷暑难捺……

        在这样的日子里，人的精神免不了疲惫不堪。陈跃然安然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一旁伙伴高成宾在自己耳畔喋喋不休，很快就进入了昏睡之中。高成宾本来很兴奋，今天他们就将高中毕业了。可是见陈跃然没兴致听自己说闲话，索性也照他的样子躺在床上睡起觉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沉睡中的高成宾被陈跃然摇醒。他们下午还要参加学校举行的高三年级毕业典礼，因此要赶紧起床去吃饭，然后精神饱满的赶到操场的指定位置。

        他们俩顶着火辣的太阳，到饭堂时浑身几乎湿透了，忙到热水房旁边的水龙头洗了一番，然后快步跑到饭堂去打饭。

        他们所就读的这所高中，距他们家乡后原镇大约三十华里，座落在另一个名叫鼎湖的镇子上。虽然已有五十多年办学历史，但一直是一所普通中学。它曾经一度在全滋水县的中学里排名第一，但是现在早已比不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不必讳言，他们俩若不是上初中时没有好好学习，而不能考上重点中学，也绝对是不会甘心来到这里的。

        他们有些失望——食堂的饭已经卖光了，只有火腿肠还有一些。高成宾于是提议，干脆出去到街上吃，随带着再逛一逛集。陈跃然欣然同意。

        出了校门，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这是鼎湖无论逢集与否，都最为热闹的地段。街上的集市按照农历三六九的老传统进行，保持着较为古朴的原貌。街道长约二公里，沿途依次混杂着各式的店面，经营着各色的工商活动。真正的小吃街，在街道最西头的丁字路口往北，经营传统的中国小吃和饭食。价格口感因各家手艺不同而略有差异。陈跃然和高成宾共同喜欢街面中间的那家小笼包，高中三年已是这里的老主顾。但今天他们没有去那里，而是到街最北临近菜市那面，找他们村逢集在这里卖甑糕的陈水牛老人，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各自吃完了四块钱量的甑糕，二人从另一条东西走向的路回学校。这条街的西头是菜贩子的地盘，往东则多是些买建材家具的店面。他们对它思空见惯也没有兴趣，便加快速度往学校赶。

        在学校大门口二人遇到了同班的韩沫与她的几个朋友，高成宾在高二一直暗恋韩沫，他原本打算在高三展开攻势，岂料人家是美术生，整个高三几乎都在省城进修，他们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陈跃然见高成宾脸上带笑，有意为二人创造见也许是最后一面的机会，便打过招呼，折到校门口卖书的摊子上，翻看起小说来。

        韩沫却让高成宾很失望，他本来想和她单独聊聊，甚至趁机向她表露心迹。可乔少杰的出现，以及韩沫对他的那般柔情蜜意，在一瞬间就击碎了这个少年关于爱情的所有美梦。他只好悻悻向乔少杰问了好，装着去找陈跃然，躲过这令他难受的画面。

        “咋样啦？”陈跃然问自己的好伙伴。仅管他其实觉得两人并不合适，但仍然希望成宾能如愿以偿。

        “我天天想着人家，人家天天想着别人。算了，不管咋说总算是有个答案了，我也就不遗憾了。”高成宾说完勉强笑了笑，掏出三块钱买了本军事杂志，便在一旁等着陈跃然挑好，好和他一起回去。

        陈跃然挑了一会，从摊上花十五块钱买了本《平凡的世界》，便一路沉默的和高成宾回到了宿舍。

        回到宿舍后，二人坐在床上和其他室友一一道别，高成宾从枕头下拿出了两盒芙蓉王烟，除过不吸烟的陈跃然，给每个人发了几根，然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他突然听到靠近门口的舍友咳嗽了一声，忙抬头看去，见班主任艾莉娜径自进了宿舍。

        “你们都是今天回家吗？”艾莉娜问凑在一起的几个男学生。

        “除了辛旺，我们其余几个人晌午开毕典礼就回。”舍长聂展鹏回答道。

        班主任接着又吩咐了许多细节，然后又去别的宿舍检查去了。

        “狗日的尻子扭得欢的很！”宿舍里唯一的非处男辛旺在班主任走后小声说。

        “她穿的裙子，你还能看见？”高成宾调笑着问道。

        “用眼睛当然看不见，得用心看才能瞄见。”辛旺说着得意的笑了。学校里一直风传他与校对门商店的老板娘有奸情，但却没有直接证据。除过陈跃然以外，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定是真的。当然，这纯属是闲话，是与否和我们无关。

        终于到了集合的时间，他们先到班里搬来椅凳，尔后由班主任带领到操场指定位置列队坐下。由于这几年学校的经费不足，操场一直还是土地面，人一多就尘土飞扬，近而又免不了人声鼎沸，要好久才能恢复平静。一直闹腾了十几分钟，总计十一个班七百多个高三学生，才最终安静了下来。

        随后，校领导在前方的方桌后坐好，由政教处主任吕西安率先发言，这在陈跃然看来，几乎是固定的套路。接下来，肯定又是校领导一一发言，说一些他们自认为很有用的废话，最后由校长——也就是高成宾的二爸高卫宏作总结，并宣布大会结束。

        实际情况与他的推测几乎一样，只是校长这次讲话比平时耗时多了一倍，并且内容较为实际……“希望同学们走上社会以后，也不要把读书束之高阁。无论何时何地，社会上都不能没有读书人。你们要勤于实践，在社会这个大学里坚守苦难与奋斗的民族优良传统，把祖国建设的更加强大……”只是他估计，真有这么高觉悟的恐怕没有几个，校长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校长讲完话，各班班主任开始组织各班学生回教室，接下来还要给他们发毕业照和毕业证，以及做最后的分别仪式和考试安排。

        回到文四班后，全班四十九个学生坐在位置上。班主任艾莉娜顺手让坐在中间第一排的孙倩，给大家发放毕业证和毕业照。当发到陈跃然时，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会心一笑。整个班里的女生他虽然都能叫上名字，但只有曾和他搭档进行过朗诵比赛的孙倩还算熟悉。至于其他女生，他甚至都从未和们说过话。

        等孙倩发完所有的照片和毕业证回到了座位上，班主任便开始讲高考前这一个星期的注意事项，诸如吃饭喝水睡觉等等一切，简直事无具细无所不讲。就连向来有耐心的高成宾也有些受不了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班主任的话虽然多，半个多小时之后，终究再也无话可说了。分别就在眼前，从此天各一方。或许还会再见，或将再也不见。此时此刻大家依依不舍，互相话别，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别了，我的朋友们，我们曾经一起年少轻狂过……

        二人收拾好行李，刚走出校门不久，高成宾就接到了六姑高富萍的电话，并且很快他就看到她在车门旁向自己招手。高成宾和陈跃然会心一笑就向她走去——虽然，他们已知道，她只是来这里看望因六姑夫车祸去逝而病倒住院的婆婆，而并非专意来接他们，只不过是受高成宾二叔高卫宏委托而顺路捎上他们回家罢了。

        很快，他们就在轿车的后备箱放好了所有的行李，准备回家了。

        他们村由一条总体上走向为东西的大路一分为二。路北边是一队，路南边是二队，最东边的路两边则是最难搞清具体归属的三队。这村子其实在方圆算不上大村子，更谈不上什么有名气的村，它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在陈跃然心里，它却是最为重要的。这里是他的祖辈们世代生活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乡，更是他的心灵和灵魂归依的根本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