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震动,持续了七秒,然后消失了。
像一个微型节拍器在我胸腔里打完了它的节拍。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尽了三十多年来建立的全部自制力,才没有立刻撕开衣服,去触摸那处皮肤。
我的思维在千分之一秒内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惊恐的、属于原始本能的“我”,它想逃跑,想尖叫;另一个是属于萧远川医生的“我”,它在冷静地分析:频率大约是3Hz,持续时间七秒,部位在左侧第十二浮肋。无痛感,无皮温变化。可能是肋间肌的痉挛,也可能是神经末梢的异常放电。
也可能,都不是。
我没有再看祠堂里那些盛着骨头的陶碗。我怕再多看一眼,我身体里那个属于医生的“我”就会彻底输掉。
我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效率离开了石坑村。我告诉小林,我需要回省院查阅一些罕见病资料,并进行一次多学科会诊。这是实话,只不过,会诊的病例,是我自己。
小林把我送到镇上,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无助。他觉得是自己把老师拖进了这个泥潭。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有些事情,无法言说。
回到省院,已经是深夜。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影像科。医院的夜晚属于急诊和值班医生,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紧绷的疲惫感。我刷开CT室的门禁,熟悉的消毒水和机器散热的气味,让我那颗在山路上狂跳了一路的心,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锚点。
我给自己开了一张胸部高精度CT扫描的申请单。
申请理由:疑似肋骨占位性病变。
写下这几个字时,我的手稳得像在手术台上。
躺在冰冷的扫描床上,机械臂缓缓将我送入环形的扫描仓。那感觉很奇妙,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的隧道,一边是已知的、坚固的医学世界,另一边,是石坑村那座祠堂里,未知的、正在溶解的骨头。
“嗡……”
机器开始运转。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老婆婆的话:“老祖宗就拿走了一点点。”
扫描结束,我穿好衣服,走进操作间。苏镜棠,我们影像科最优秀的医生,今晚正好值夜班。她看到我,有些惊讶。
“萧主任?这么晚了,您自己做检查?”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关切,那双能看透最细微影像异常的眼睛,此刻正打量着我。
“嗯,最近感觉有点不舒服,做个排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我来看看。”
苏镜棠没有多问,她知道我这种人的脾性。她坐在电脑前,调出我的影像数据。三维重建程序开始运行,屏幕上,我的胸腔骨骼,被一层层地剥离、构建,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每一根肋骨,每一节胸椎,都完美无瑕。
苏镜棠逐帧放大,仔细地观察着。几分钟后,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了笑。
“萧主任,您的骨头比教科书上的模型还要标准。没有任何异常。”
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没有异常?这才是最大的异常。那种清晰的、持续七秒的震动,不可能是幻觉。
“把左侧第十二浮肋的图像,做骨密度分析。”我的声音很平静。
苏镜棠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这是非常规的操作,通常只用于骨质疏松的定量分析。电脑开始计算,屏幕上跳出一张彩色的骨密度分布图。
大部分区域,是代表着高密度的绿色和黄色。
但在肋骨的中间段,有一小块区域,呈现出一种极淡、极浅的蓝色。
苏镜棠的笑容消失了。她猛地凑近屏幕,将那块蓝色区域不断放大。我和她并肩站着,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块蓝色区域的骨密度,比周围正常骨质低了大约7%。这个数值很小,小到在常规CT图像上根本无法被识别,会被当成正常的生理性波动。
但我们都看到了。
那不是一片模糊的蓝色。在最高倍的放大下,我们能看到,无数个微小的、蜂巢一样的空洞,正在那片区域里形成。它们极其微小,却排列得……整整齐齐。
它们不是随机的破坏,而是像有人拿着一把微雕刻刀,在我的骨小梁结构上,进行着某种有序的、定向的剔除。
“这……这是什么?” 苏镜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作为影像科医生,她见过的怪病比我还多,但眼前这一幕,显然也超出了她的认知。
我没有回答。我让她调出我去年体检时的CT片子,做同样的对比分析。
一年前的骨密度图上,那片区域,是均匀的、健康的绿色。
我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那片正在被镂空的蓝色区域上。那些微小空洞组成的形状,像电路板上精密的蚀刻,像某种……建筑的蓝图。
一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击穿了我的大脑。
它不是在吃我的骨头。
它是在用我的骨头,建造什么东西。
我猛地想起了石坑村祠堂里,那些被分门别-类摆放的、来自不同人的“闲骨”。尾骨、浮肋……它们都是人类进化过程中,被废弃的、残留的结构。
而现在,有什么东西,正在我这根“闲骨”之上,遵循着一张看不见的蓝图,构建一个新的结构。
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结构。
我关掉了图像,操作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
“萧主任……” 苏镜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的影像数据,用最高权限加密,备份三份,其中一份发到我的私人邮箱。”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我走出CT室,凌晨的冷风灌进走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身体里的那处蓝图,像一块被激活的芯片,正散发着微弱的、只有我能感知的热量。
我必须回去。
必须回到石坑村。
我不能只当一个被动等待施工的“工地”。我必须找到那个画图的“建筑师”,看清它到底想在我身体里,造出个什么东西来。
…
骨怪丨016 老祖(二):我的骨骼,成了它的施工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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